坐在暗无天日的林中,苗人凤心中却越发的沉静了。
按着以往,他的脾气,此时恐怕早已经急躁的内火攻心,说不得就被暗中窥视的妖女们暗算。
像是如今,仍旧好好的,甚至武功还在不断日益增进,却是罕见了。
靠着一棵巨树上,这巨树得有五六人合抱那般粗壮,恐怕得有千百年的寿数了。
看其枝叶黯淡,应是也沾染了瘴气,并适应了。
呆呆看了半晌,苗人凤仿佛看到了自己以后的处境。
若是一直出不去,恐怕以后,就得和这巨树一样。
每日吃食毒虫,虽然有先天真气缓解余毒,但日子久了,恐怕以后,他得成为一代毒王了。
那时,就是灭了阴癸派,寻回南兰,恐怕也难以再续前缘了吧?
想着这些,苗人凤将身后的包裹解下,取出里面的物事,却是一柄刀。
冷月宝刀!
五年前的往事,泛起心头,虽然已经五年,但就像是昨日之事,一切仍旧清清楚楚。
那时,他和‘辽东大侠’胡一刀比武,也是要了结两年几代的恩怨。
之事他手中的刀,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柄毒刀,见血封喉的剧毒,伤了胡一刀。
胡一刀未曾防备,待察觉时,已经毒气攻心。
之后,胡一刀毙命,胡夫人自刎,伉俪情深,却让苗人凤这几年来,始终耿耿于怀,郁郁寡欢。
三年前,苗人凤终破解不得当时那毒刀之谜,他奔波天下,以他那‘打遍天下无敌手’之名,声名崛起,也惹下了不少仇人。
遍寻神医,也未曾寻得那毒药是何人所制。
他日益疲惫,就回返当时事发之地,有意隐居在此,了结余生。
而那时,他遇到了南兰。
大雪纷飞之时,他到了沧州,正在路上感怀,就听得后面车轮压雪之声。
也听得一个娇柔之音:“爹,到了京里,你就陪我去买——”
那声音,就是一切的缘起。
那时,苗人凤就见拉车的骡子左足踏进了一个雪洞中,登时向前一蹶,眼看车就要翻,苗人凤正想帮手一把,就见那车夫身子前倾,随下一提,骡子借力提足,继续前奔。
那车夫一倾一提,苗人凤自然知晓,这是何等好的身手,何等的膂力,在武林中,也可以称得上一个腕了,不知为何,却做了一个赶大车的?
苗人凤正思索那车夫的来历,就又听得脚步声响,转眼去看,就见后面一个脚夫挑了一担行李,迈着大步赶了上来。
看他那担行李压得一根枣木扁担直弯下去,显得颇为沉重,但那脚夫行若无事,在雪地里快步而行,落脚甚轻。
由此可见那脚夫非但力大,而且轻功更是了得。
以苗人凤的江湖经验,他知道其中必有踢跷,看行迹,是这脚夫似在追踪那车夫,看来有什么凶杀寻仇之事。
苗人凤当时,心想着那印入心头的娇柔声音,当下就提着马鞭,不疾不徐的遥遥地跟在大车之后,要侍看个究竟。
没行多久,苗人凤就听得身后铜片儿叮叮当当响亮,转首去看,就见一条汉子挑着一副补锅的担儿,虚飘飘地赶来。
这人在雪中行走,落步更轻,虽然说不上踏雪无痕,但轻功之佳,江湖中也很是少见。
这一路,奇人异士就见了三个了,苗人凤就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路跟着,见着那大车停在集市上,一家客店前面,于是苗人凤也跟着进店借宿。
客店甚小,集上就此一家,沿路客商都挤在厅上烤火吃肉喝酒,那车夫、脚夫、补锅匠都在其内。
苗人凤虽然名传天下,但这两年,他为胡一刀之事,只是寻各处神医解惑,从不何人论武,渐渐的,就没人把他那‘打遍天下无敌手’当回事了。
加上他刻意背着人,也没人瞧见他背后包裹上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七个大字。
进店一瞧,那脚夫、车夫和补锅匠他都不相识,当下苗人凤默然坐在一张小桌之旁,要了酒饭,见那三人分别喝酒用饭,瞧来并非一路。
忽然就听内院一个人大声说道:“南大人、小姐,小地方委屈点儿,只好在外边厅上用饭。”
棉帘掀开,一店小二引着一位官员、一位小姐来到厅上。
本来坐着的众客商见着一官员,顿时纷纷起立,苗人凤并不理会,自管自己喝酒。
众人去瞧,见那官员穿着酱色缎面狐皮袍子,白白胖胖,一副福相,却也是官相。
而那小姐相貌娇美,肤色白腻,却是一绝色。
她身穿一件葱绿织锦的皮袄,颜色甚是鲜艳,但在她容光映照之下,再灿烂的锦缎也已显得黯然无色。
苗人凤见过胡夫人那等人物,对于寻常佳丽也瞧不上眼了,可看见此女,仍旧不免一怔。
不过转眼,他就将眼目收了回来,也没打算招惹了。
既然这人是一个官,看着还不像是小官,苗人凤也不愿招惹是非。
要知他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外号,实是犯了武林大忌,天下英雄好汉,哪一个不想将这头衔摘了下来。
不说那些三山五岳的绿林好汉,就是名门大派的弟子,也多有心中不忿。
毕竟他又没有燕狂徒那般,横行天下,杀人盈野的本事,凭什么敢称‘打遍天下无敌手’!
当然,苗人凤也只是在包裹上印着这七个大字,倒也没有真正厉害的高手来寻他。
不过哪怕如此,他这一生所历风险也多过常人百倍,皆拜这外号之所赐。
他当时心中想着:“这几人说不定是冲着我而来。他们成群结党,一齐上来倒是难斗,不知前面是否更有高手埋伏?”
不过没多长时间,他就明白了,这几人是冲着那官员手中的一柄宝刀而来,那时,苗人凤才放下心。
官员自然有大唐国去管束,安危也不用他操心,苗人凤就不再理会了,只想着隔日就去寻得那旧日之地,之后就不再出山了。
待得来日,苗人凤起来之后,就见得昨日那些人已经早已离去,就连那店小二都不见了,苗人凤昨日瞧得,那店小二也是一高手。
结账之时,苗人凤随口问了一句,才知道那店小二竟是花了银子来乔装的,却是让苗人凤心中暗自震惊。
出了集市,苗人凤就朝荒僻处行去,离着旧地,也没多远了,最多一两日就能到。
待他纵马驰出二十余里,忽听西面山谷中一个女子声音惨呼:“救命!救命!”
那声音,苗人凤仍旧记着,正是那位南小姐的声音。
思及昨日的所见,苗人凤知晓,那几人还真敢做下,杀官夺宝之事,要知道自六扇门成立之后,约束天下武人,这般事一旦做下,只要露了行迹,那么日后海捕文书传下,天下各国都藏匿不得。
除非是进了恶人谷或者沉剑太白剑池——
可这几人,说是高手,其实也只是寻常,比之那些天榜地榜中真正的高手还差得远,恐怕是进不了恶人谷,也去不了太白山。
多半只能将见他们行迹者灭口,那么那官员和那南小姐,自然都得死!
心思至此,苗人凤就知道自己不能不管了。
以往他是不在乎这等事的,只是如今,他不但要为自己而活,还得带着胡一刀那一份,想及胡一刀会如何,苗人凤就只能出手了。
一跃下马,展开轻身功夫循声赶去,转过两个弯,只见雪地里殷红一片,那官员南仁通身上处处皆伤,血流满地,拄着刀,看来还没死。
周围有四个人围着,正是那车夫、脚夫、补锅匠、店小二,那位南小姐此时正给那补锅匠抓住了双手,挣扎不得。
“呵——这宝刀你们都想要,可你们有四个人怎么分?”
却是那官员南仁通拄着刀,问着。
那脚夫道:“凭功夫分上下,胜者得刀,公平交易。”
补锅匠道:“我不争宝刀,要了她就是啦。”
店伴则冷笑道:“也不见得有这么便宜事儿。武功第一的得宝刀,第二的得美人。”
脚夫、车夫齐声道:“对,就是这么着。”
店伴向补锅匠道,“老兄,劳驾放开手,说不定在下功夫第二,这是我的老婆!”
补锅匠却不放开手,捏的那南小姐手臂疼痛,抽抽噎噎地哭泣。
“我说,你要不把刀给了我,我做了你女婿如何?”
那车夫在脚夫身旁笑着说着,又道:“小姐,别哭啦,待会儿就有你乐的啦!”
伸手去摸她脸,神色极是轻薄。
苗人凤瞧到此处,再也忍耐不注,大踏步从石后走了出来,低沉着嗓子喝道:“下流东西,都给我滚!”
那四人见暗地跳出一人来,他们做下此事,那是丝毫不敢外传的,此时皆吃了一惊,齐声喝道:“你是谁?”
苗人凤生性不爱多话,挥了挥手,道:“一齐滚!”
那补锅匠性子最是暴躁,纵身跃起,双掌当胸击去,喝道:“你给我滚!”
苗人凤左掌挥出,以硬力接他硬力,一推一挥,那补锅匠腾空直飞出去,摔在丈许之外,半天爬不起来。
其余三人见他如此神勇,无不骇然,过了半晌,不约而同地问道:“你是谁?”苗人凤仍是挥了挥手,这次连“滚”字也不说了。
那车夫从腰间取出一根软鞭,脚夫横过扁担,左右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