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个‘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的翩翩少年,那个一曲《郁轮袍》唱绝京城的世家公子,已经故去了。
三十一岁,丧至爱。
四十一岁,丧至友。
五十一岁,丧至亲。
自此,王维四大皆空,只剩下辋川的山水,案子上的笔墨,和墙上的一张琴。
‘又与平生亲故作别书数幅,多敦厉朋友奉佛修心之旨,舍笔而绝。’
这个‘佛’,王维恐怕宁愿悟不得。
隔院仍旧在高谈阔论,谁也不知这诗这人,或许此世,仍有王摩诘,却不需要四大皆空,却是夫妻和美,至爱亲朋全都未失,如此,没了这诗,却也好!
“可惜,只有残诗,若得全篇,不知该是何等滋味!”
那院中,像是有一人这时一声长叹。
“可惜!可惜!可惜!”
有人附和,连连叹息,其中惋惜之意,溢于言表。
“少林该死!”
忽尔有一人说了一句。
却立刻有一人说道:“兄台,慎言!”
杨恪听声音,是他那本家姓杨的,不知为何此时出言提醒。
“我就说了,你又如何?”
院中忽然像是要起了争执,听见有人如此为自己出头,杨恪不禁想要过去一瞧。
朝旁边一瞧,可人挽着他的手臂,安静的站着,苗若兰蹲在地上,不知在瞧着什么,两个丫鬟正看着她。
这时,就听那院中一人说道:“诸位兄台,莫急,莫急,依我说,想来李恪也躲不了许久。”
“唐兄,为何有此言?”
“太史公言:秦之围邯郸,赵使平原君求救,合从於楚,约与食客门下有勇力文武备具者二十人偕。
平原君曰:“使文能取胜,则善矣;文不能取胜,则歃血於华屋之下,必得定从而还;士不外索,取於食客门下足矣。”
得十九人,馀无可取者,无以满二十人。
门下有毛遂者,前,自赞於平原君曰:“遂闻君将合从於楚,约与食客门下二十人偕,不外索;今少一人,原君即以遂备员而行矣。”
平原君曰:“先生处胜之门下几年於此矣?”
毛遂曰:“三年於此矣。”
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於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
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
平原君竟与毛遂偕。十九人相与目笑之而未废也。”
众人听罢,齐齐喝彩,却是立明其意。
这却是一篇典故:
秦国围攻邯郸时,赵王曾派平原君去求援,当时拟推楚国为盟主,订立合纵盟约联兵抗秦,平原君约定跟门下有勇有谋文武兼备的食客二十人一同前往楚国。
平原君说:“假使能通过客气的谈判取得成功,那就最好了;如果谈判不能取得成功,那么也要挟制楚王在大庭广众之下把盟约确定下来,一定要确定了合纵盟约才回国;同去的文武之士不必到外面去寻找,从我门下的食客中选取就足够了。”
结果选得十九人,剩下的人没有可再挑选的了,竟没办法凑满二十人。
这时门下食客中有个叫毛遂的人,径自走到前面来,向平原君自我推荐说:“我听说您要到楚国去,让楚国作盟主订下合纵盟约,并且约定与门下食客二十人一同去,人员不到外面寻找,现在还少一个人,希望您就拿我充个数一起去吧。”
平原君问道:“先生寄附在我的门下到现在有几年啦?”
毛遂回答道:“到现在整整三年了。”
平原君说:“有才能的贤士生活在世上,就如同锥子放在口袋里,它的锋尖立即就会显露出来,如今先生寄附在我的门下到现在已三年了,我的左右近臣们从没有称赞推荐过你,我也从来没听说过你,这是先生没有什么专长啊。先生不能去,先生留下来。”
毛遂说:“我就算是今天请求放在口袋里吧,假使我早就被放在口袋里,是会整个锥锋都脱露出来的,不只是露出一点锋尖就罢了的。”
平原君终于同意让毛遂一同去,而后毛遂也果然显露本事,抵定大事。
杨恪本来踏出的脚步,这会也停下了,饶是他听了,也不得不自惭形秽,毕竟这时,他又如何称得上‘锥处囊中’呢?
这些人的期盼,恐怕多半只能落空。
轻叹一声,杨恪朝前行去,离开了这处别院,毕竟待下去,只会让杨恪觉得烦恼了。
杨恪自问,自己这人,又有什么才干呢?
无非是身份成就,做下那些事,就被人称呼一句‘贤王’。
这一句‘贤王’,却不知牵连了多少人的性命。
而众人以为的成就,却不过是旁人的智慧生平。
杨恪觉得自己没有屈大夫的‘九死不悔’,也没有李太白的豪放和傲骨,更没有杜少陵的忧国忧民,自然也没有王摩诘的四大皆空。
所有的无非是一张皮囊,一个并不算坏的灵魂。
微微叹了一口气,可人这时将他手臂抱得紧了些,杨恪另一只手抱起的苗若兰,忽然也环住了他的脖颈。
却让杨恪哑然一笑,大步朝前迈去,些许升起的愁绪,就这么被吹拂着,不知落到了何处。
随意闲逛着,这会杨恪也体味这园中意趣,刹那间,也沉入进去,四处惊叹,连连赞许,甚至有在此长居的心思。
不过偶然和梦中那处仙家庭院对比,却仍旧不免摇头。
“这听香水榭倒也不错,只是和我们慕容家的园景相比,壮丽处,却仍旧差了些许——”
偶然一个路过的贵公子,此时品评着这园景,杨恪转眼望去,见得是一贵公子打扮的,这公子容貌俊雅,气质高贵,不似凡流。
这园中,今日倒是见得不少人物。
那公子哥说着话,像是注意到了杨恪的打望,这时扭头来看,远远的欠身颔首,像是在打招呼。
杨恪微微笑了一下,一手被可人抱着,另一只手抱着孩子,倒是不便还礼,那公子哥像是也不在意。
他身边随行的有两女子,容貌皆美,杨恪没去仔细打望,那就有点太失礼了。
“表哥,你认识那人吗?”
那公子哥别过杨恪,他所在那条小道和杨恪这里,隔着一处约两丈宽的花丛乔木。
“到不认识,只是今日来此园中,皆是不凡人物,若能碰见合心意的,倒也不虚此行。
表妹,你说那人,可是瞧见了什么?”
被他唤做表妹的那位,此时扭头看了一眼,杨恪这时,只余背影。
她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只是看他妻子,应该和他是一门所传,也瞧不出是哪家的——”
那贵公子停下脚步,微微一怔。
他们家传承不凡,他这表妹家世不为江湖所知,却是一隐世门派的一支,虽然武功不精,但却别有擅长,尤其是这眼力,江湖上太多招数、身法,她一眼就能瞧出来历。
可这夫妻二人,表妹却瞧不出,贵公子不免对这夫妻两人高看了一眼。
绝不会认为这夫妻两人是什么庄稼把式,武功太过粗浅,表妹才瞧不出来历,毕竟这是什么地方,何况那夫妻两人,连带他们的丫鬟,衣饰都十分不俗。
尤其这做派,看这满园,谁来还带着丫鬟和孩子的?
未免也太不将这家主人瞧在眼中了,或许就是如此做了,这家主人也不在意。
但是,却无人如此去做,就连这贵公子,也将侍女撇在家中,没有带来。
他自信,自家的丫鬟,并不比这夫妻的丫鬟差。
想了片刻,他也没从脑海中,搜寻出这夫妻二人的来历。
“应是剑道传承——”
许久,他身边,另一位姑娘,这时自言自语了一句。
贵公子转头看向她,问道:“九妹,你认得?”
那被他唤做九妹的,却也是摇了摇头。
不知走了多久,走走停停,中间还尝吃了不少吃食,这时,可人正拿着一串糖葫芦,在逗着苗若兰,不时惹得她叫嚷。
杨恪只感叹,这家招待的太好了,大人们的吃食也罢了,还特意有侍女,不知从何处出来,带着小孩子的吃食送来。
这一串糖葫芦就是苗若兰的饭后甜点,只她一人独享。
这园倒是逛得尽兴,杨恪思及自己那个世界,无论门票价多么高的景区,景色就不来比了,服务也不及此处的妥帖。
若是评价,杨恪只能说:恰到好处!
兜兜转转,一路欢声笑语,也没觉得疲累,待得夜色将近,杨恪发现自己等人,竟然走回了自己原本所在的那处亭子。
而这时,方才察觉,湖中多了一处露台,和各处凉亭,以彩桥相连。
灯火升起,却由清幽瞬间变成人间繁华地。
“客人,若能补足这诗集中任意一首,可传至露台,我家主人,将赠魁首以万金,今日‘露台诗会’就此题名。”
厅中,有一小厮,说着规矩。
看着那露台,如此煊赫的场景,那万金之赏,也的确不菲了。
杨恪摇了摇头,没有动笔的打算,那小厮也不劝,悄然避至角落。
各处的喧闹,杨恪这边却是静寂。
听着左右的议论声,纷纷在尝试着,夺得那万金之赏。
哪怕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这也不能说是小钱了,换做杨恪那个时代,也至少是一个小目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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