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恪坐望这江山,心中却是在暗自担忧,如此江山,若还是诸国分裂,中原内耗,那么将来,会不会有不忍言之祸?
杨恪忽然明了,几分杨广的心思。
甚至,这并非是杨广一人之心,而是这天下,那些明悟的仁人志士们,或许主动,或许被动,推着天下大势朝前迈进。
就像是那个世界的秦国一样,秦国也不是第一次出手,想实质性吞灭强国了。
秦昭王一辈子高歌‘听妈妈的话’,临老了,老人把家底儿都拼上,临门一脚,却打不下邯郸,错失了一个“统一的开始”的称号和历史评价。
长平之战史诗级对耗,最后还是越不过邯郸之战这个坎,功亏一篑,紧接着是秦国二十年的收敛。
秦昭王也只是打算着让秦国一个一个来,他却没想到,曾孙子一人就全包了。
秦国的优势是巨大的,但没到有代差,进行降维打击的地步。
几代秦王,想要迈出第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却还是劳而无功。
而年轻的秦王政,却是来了个六连击。
换做另一个皇帝,哪会有此决心,一两局打不好的话,可能就和齐国下场一样了——
秦始皇十年消灭六个大国,一统天下。
燕昭王五年消灭不了一个齐国。
秦始皇灭六国之后,立马开新局,和八百年封建传统开干——
如果是其他势力统一中国,以文明阶段划分,会达到秦汉第一帝国的数百年之久吗?
其他势力的统一,会是聚少离多,还是离多聚少?统一真的是轻轻松松的常态吗?
元朝的统一,蒙古人连税都懒得自己收,外包给汉族地主。
而往前呢?
宋朝说起来只是准统一,连燕国都没拿下。
唐朝是一个统一盛世,但统一时间也只有一半。
步入中晚唐之后,河朔地区就一直实质自立,晚唐更是全国军头林立。
隋朝也很短,魏晋南北朝乱世更不用讲,几百年就没怎么统一过。
就是跟着秦的两汉是统一。
西汉是奠定统一思想的一个不容忽视的王朝。
但是西汉的起点,却是汉承秦制,而且一直在追求类似秦朝的编户齐民,中央集权,去除封建——
那是秦始皇自己一个人做的事,却是汉朝一代代皇帝,数代明君,才做到的事。
需要注意的是,这还是建立在秦朝提供了完整的制度架构,历史借鉴样板,以及秦朝付出亡国代价,集中兴修的长城,驰道,水利,关隘、宫宇等基础设施,这些硬件,也是被汉朝全部继承的。
汉的主要宫殿,未央宫是秦章台宫翻修,长乐宫是秦兴乐宫翻修。
汉高祖的长陵,更是直接去搬紧邻旁边的秦咸阳城余留的建筑材料兴建。
汉的无为而治和轻徭薄赋,是因为秦用灭亡为代价,很大一部分已经提前铺好了——
前人疯狂栽树,把自己折腾死了,后人乘凉。
所以,秦汉帝国,得连起来说。
秦灭亡,灭亡的是一个血统划分得王朝,但秦汉帝国,才是统一中国早期建立起单一制中央集权制国家的整体,是中国帝制时期的第一个文明阶段。
有人说,西周就奠定了大一统的文化心理。这个也对。
但秦汉帝国的决定性作用在于,它使得这种统一,是国家政治实体的统一,而非仅仅是国家与文明形式的统一。
后世的大一统,和西周六合同风的大一统还是不同。
后世的大一统,不只是物理性的版图统一,还有心理性的同一个文明,华夏民族理应是同一个国家。
而同一个国家的基本要求,就是,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是一个法令出一的,单一制国家。
这是双重要求,把文明圈,和国家版图,叠合起来,做不到,就不是统一。
所以,中国的乱世,要么割据势力只敢称王,还得认某个其他势力的皇帝,要么,大家都叫皇帝,但互相称伪,不能互相承认治权合法性。
原因就是,我们只承认自己是一个单一制国家,不允许国中国的存在,不允许第二个皇帝的存在。
所以宋真宗承认辽帝之后,疯狂祭汾阴,封禅东岳,就是为了用这些冲淡他承认两帝并立对自家合法性的损害。
两宋,最终也只能是割据。
这个法统观念的构建,西周没做到。
秦朝第一个做到,没有处理好。
汉朝妥协降压后,开始没完全做到,但始终追求方向是这样,不断修补,最终做到了。
一个庞大的单一制国家,不得不说,是中华民族的幸运了,为此,给予始皇帝多少的赞美都不为过,不能因为他是一个暴君,就忽略了他的贡献。
只是,秦的基本盘烂的太快了,传统贵族,改革后的军事贵族,六国老贵族,都是不安定因素,秦实行的郡县制,实际这些郡县长主要都是军功贵族,却还得依靠地方豪族治政,本质又和六国旧贵族差别不大。
郡,县,乡,里,亭,刘邦这个亭长,和刘家是村里大户有没有关系,却也是显而易见的。
地方自治的前提下,秦朝郡县,和前代分封时差别也并不大,非得有数十年上百年才能扭转。
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始皇要征兵,劳役,粮食,郡里,县里也要啊,一级级向下征收,盘剥,于是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郡问县,县问乡,乡问里,里长问刘亭长要钱要粮要人,刘亭长也只好去问秦皇了。
先进的制度,但是缺乏相应手段和技术去维系这套体系。
所以始皇威震殊俗,活着的时候一切都好,人一没继承人又没继承他的本事,秦自然也没了。
随后的汉朝前期郡国并行,地方采取察举制,算是对前朝的体系的部分继承和对地方豪族的让步,然而地方贵族和中央的拉扯一直到五代十国的各种屠杀中才终于结束。
金城,是秦国国都,两山狭道,黄河蔓延穿城而过,雄奇的一座城池。
看着这山下,蔓延不息的人流,杨恪想起了那句: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当今天下,还会是这秦一吞天下吗?
之后二世而亡,群雄纷争,那谁来做汉高呢?
北面的元清,会视若无睹吗?
“今古河山无定据。
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
满目荒凉谁可语?
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前幽怨应无数。
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
一往情深深几许?
深山夕照深秋雨。”
一曲言罢,在这山上,停留许久的杨恪,携着可人,顺山而下,脚步一点,就至十丈开外,犹如鸿雁飘飞,天下大势,尚且容不得他一个没家的人来管。
待杨恪刚离不久,却是从山石旁,转出一行人来,为首一人,犹自遥望,许久,才落在杨恪已然飘落山下的背影上。
“陛下,要不要老奴去——”
一旁,一个威猛的汉子,身形高大,看那臂膀,像似能跑马似得。
他一言未曾说完,就见那为首之人,轻轻摇了摇头。
“本是王孙,岂与尔等同流——”
那为首之人,淡然一言,却很是伤人,只是他的背后,却没有一个怨言。
……
西行,一望无际的原野上,一座雄关矗立。
西汉初年,匈奴人入侵河西,两次挫败月氏,迫使月氏西迁至两河流域,整个河西走廊为匈奴领地。
汉武帝继位后,于建元二年,派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联络月氏、乌孙夹击匈奴。
13年之后张骞才得以返回长安,把情况汇报给了汉武帝。
武帝元狩二年,霍去病击败匈奴,河西走廊从此纳入西汉版图。
为了加强巩固,置“四郡两关”(武威、酒泉、张掖、敦煌,玉门关、阳关)。
关一般是设置在交通要道的关卡,作为边境军事防御的关口,战时则是最前沿的堡垒,和平时期则是重要的贸易窗口。
杨恪所在,就是无数人传唱过的‘玉门关’。
也不知道为何,这关卡还是被名为‘玉门关’,秦皇当年,在此以凉州之士,雄战五蛮,之后建立秦国,以此为边界。
如今,秦国早已向西,拓土千里,这雄关,逐渐失去了作用,往来商旅经此地,也多是在此补充物资,或者暂且休息之所。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留书一诗,那关守倒是没送上千金之资,倒是让杨恪颇为失望。
只能感叹,俗人不知此诗之妙了。
边地广漠壮阔的风光,此诗已然一句道尽了。
汹涌澎湃波浪滔滔的黄河竟像一条丝带迤逦飞上云端。
如此一句,真是神思飞跃,气象开阔,不愧为千古奇句。
次句“一片孤城万仞山”出现了塞上孤城,这是此诗主要意象之一,属于“画卷”的主体部分。“黄河远上白云间”是它远大的背景,“万仞山”是它靠近的背景。
在远川高山的反衬下,益见此城地势险要、处境孤危。
这首诗,一字一词,已然是到了完美的地步。
“羌笛何须怨杨柳”,在这样苍凉的环境背景下,忽然听到了羌笛声,所吹的曲调恰好又是《折杨柳》,这不禁勾起戍边士兵们的思乡之愁。
乐府《鼓角横吹曲》中有《折杨柳枝》:“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蹀座吹长笛,愁杀行客儿。”
就提到了行人临别时折柳,这种折柳送别风气在盛行已久。
只能说,羌笛何必总是吹奏那首哀伤的《折杨柳》曲呢?
春风本来就吹不到玉门关里的。
既然没有春风又哪里有杨柳来折呢?
这句含有一股怨气,但是又含无可奈何语气,虽然乡愁难耐,但是戍守边防的责任更为重大啊。
一个“何须怨”看似宽慰,但是,也曲折表达了那种抱怨,使整首诗的意韵变得更为深远。
如此一诗,确实是好,可惜这些兵士识不得。
当然,杨恪不是第一次失望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是黄鹤楼老板和飞马牧场那般大方的。
杨恪一路留诗,有的是无人欣赏,有的像是这关守这般,念过也就念过了。
自玉门关向西,待行走十来日后,已然接近天山了。
天山绵延何止千里,杨恪也是第一次来,虽然问过牧民方位,不过也还不确定方向。
不过这一路上,倒是少了许多滋扰,想来接近天山派,也该消停了。
若是堂堂九大门派,都不能维护自己区域内的安宁,那也绝对称不上九大门派,不会获得江湖人的尊崇了。
远远遥望天山,离得近了,更见此山雄奇,犹如一道天堑,雄踞在这平野上。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可人美目瞧着杨恪,倒是并未出言赞赏,不过她怀中抱着的苗若兰,咿咿呀呀的倒是想要学杨恪。
不过她的婴言婴语,这时尚且没有翻译。
“可人,对不住你了。”
杨恪忽然扭头一言。
奔波何止万里,来寻柳莺莺,可人固然不说,但心里必然不会怎么好受。
再怎么大度的人,也毕竟是女人,又有哪个女人,心甘情愿的愿意和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
“嗯,莺莺姐——”
可人听杨恪此言,抬头一看杨恪,正要说话,这时,杨恪忽然扭过头去,朝前望去。
只见一人卓然傲立在前,在那小丘之上,负手而立,神情悠闲自在,浑身却散发着邪异莫名的慑人气势,仿佛是暗中统治大草原的神魔,忽然现身人间。
他看上去只是三十许人,体魄完美,古铜色的皮肤闪烁着眩目的光泽,双腿特长,使他雄伟的躯更有撑往星空之势,披在身上的野麻外袍随风拂扬。
最使人心动魄的是他就像充满暗涌的大海汪洋,动中带静,静中含动,教人完全无法捉摸其动静。
乌黑的头发直往后结成发髻,俊伟古俏的容颜有如青铜铸出来无半点瑕疵的人像,只看—眼足可令人毕生难忘,心存惊悸。
高挺笔直的鼻粱上嵌着一对充满妖异魅力、冷峻而又神采飞扬的眼睛,却不会透露心内情绪的变化和感受,使人感到他随时可动手把任何人或物毁去,事后不会有丝毫内疚。
不速之客!
不知此人何时来的,何时站在那里的,杨恪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就听那人道:“好诗,你临终前,可还有别的诗篇,不妨一颂,也让世人宽慰一二——”
杨恪朝前三步,他自知来人不善,怎敢怠慢,更是不会像对付尤鸟倦那般托大,此时行走间,就已然出剑。
只是一照面,杨恪就知道,他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敌人。
不,和玄慈和尚相比,可能还差了少许?
杨恪心中此时忽然泛起一个疑问,来人是谁?玄慈是谁?
遇到过的对手,已然不少了,真正交过手的,周伯通应该是武功最高的,只是两人非敌人,倒是没有压力。
玄慈是想要杀了他的,却也不想杀他,也就是在那种心理下,杨恪才最终逃得性命。
可眼前这人,却是真的想要杀了他的,任凭他念出何等名句,恐怕也无用。
而这等人,杨恪也不屑念诗给他听了。
杨恪迈步,那人这时也像是要迈步前行,
而杨恪在那人抬步的刹那,倏地踏前三步,把两人的距离缩至不足三丈,整个人已然变得如剑锋般锐利,凭空生出百十股凌厉的剑气,朝眼前人激冲过去。
他的脸容变得极为沉静,双目闪耀着凝然如有实质的强大自信,身体像拔天而起的傲松古柏,使人生出无论遇上任何风暴,他仍将屹立不倒的感觉。
可人这时,已然执剑在手,随时准备助力。
那人这时,眼内一丝讶色闪过,全身衣衫先是在剑气的冲击下波纹般卷拂飘扬,忽然又变得纹风不动,不动声息轻描淡写的就化解了杨恪的剑气。
可知,尤鸟倦那时,面对杨恪这一招,可是狼狈而逃,甚至因此,丧了性命。
杨恪并未因为这一招失利而牵动心神,这时已然人剑一体,化作长虹,横过三丈的距离,人剑合一的笔直朝那人一剑刺下。
这一剑式,不但手、眼、步配合得天衣无缝,且令人感到他的剑凝聚全身全灵的力量,意透神聚,除非功力、眼力都全面远胜过他者,否则任谁都不敢硬撄其锋,只能采取退避之法。
可是杨恪却见那人,这时仍旧挺立不动,双目射出深邃无边、秘不可测的精芒,罩定杨恪,冷哼一声,右手负后,另一手撮指成刀,朝前疾劈。
看似简单的一掌,但其中实含参透天地造化的玄功,既无迹可寻,更无隙可乘,无论杨恪剑招如何变化,最后只余硬撼一途。
面对如此高手,选择硬拼,乃是下下之选。
杨恪自己对敌,也是迫得那些不如自己的武者来硬拼,从而轻巧取得胜利。
就比如之前所遇的侯希白,杨恪三剑,迫得他不得不认输低头。
现在,眼前的敌人,却是给了他相同的待遇。
眼前这人,不是装的高手,而是真的高手,以不变应付他的多变,只是简单直接的一记劈掌,偏能笼罩他剑锋下每一个可能的攻击点,令本来要迫得他后退避让,蕴含万般变化的一剑,立时变得再无出奇之处。
就像是杨恪,针对侯希白之时,一模一样,若非是此人相貌显露,杨恪只会以为,这是石之轩来给徒弟报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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