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篝火(2 / 2)

石春难得这么正经,阮昔还真有些不适应。

“喜子啊,你……你似乎压根儿就没把陛下当成皇帝。”

“嗯?”

石春纠结地措辞:“那位,和我之间的区别,你分得清吧?”

阮昔瞪眼:“这是什么话?自然分得清!”

“我看未必。”石春摇摇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你偏偏想让‘那位’有情,还想要信任?”

阮昔动作一顿:“主子对下人,就不能有信任么?”

石春有些无奈地挠挠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信与不信,都是陛下赏赐的东西,咱们做下人的默默承受就是,哪儿还有胆子主动求啊。”

阮昔抿紧嘴,她觉得这话不对,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喜子啊,陛下九五至尊,掌握世间所有人的生死,自然也包括你我的小命。”

石春望着卷动的火苗喃喃低语:“你若妄想和他当朋友,便是白日发梦,自讨苦吃。”

阮昔揪下身边的几颗小草,丢进火中:“我只是生气。”

“这正是我最最不理解的地方,阮喜,你气从何来?”

石春放下衣裳,转过身认真盯着她:“咱们当下人的,对主子只应有敬和俱,除此之外产生的一切情绪都有可能导致自寻死路。阮喜,你现在的状态真的很危险,再这样下去,我怕你……”

阮昔手指微松,任由草杆滑落不自知。

是啊,从何时起,她竟对殷承景这般任性了?

回忆起当初和他在宫宴上初次相遇时,那种诚惶诚恐,如履薄冰的样子,似乎才是最正确的。

石春说的没错,她如今,真的有把他当皇帝吗?

天底下有哪个太监会对皇帝发脾气?还不分分钟被摘了脑袋?

她这是,怎么了……

月渐渐挂得更高,那些诗兴大发的臣子也有了倦意,相互告别,各自回了营帐。

宫人们最是忙累,到这会子各个困得连眼皮都睁不开,早早的就歇下了。

只有负责守夜的侍卫,偶尔两人一对从阮昔身边经过。

石春临走时拍拍她的肩:“你呀,有时想的太多,有时又想太少。总之一句话,永远别和那位交心,早点睡吧。”

篝火旁只剩阮昔一人。

她抱着膝将自己缩成个小小的团,心里酸酸的。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那日密室中,娴妃对她说过的话。

“你这小丫头,莫不是真被那薄情郎君骗住了吧?”

是啊,她究竟在期盼些什么?

一个小小的太监罢了。

伴君如伴虎,此次南巡正是天赐良机,她不如找个机会逃了吧。

带上殷承景这几个月给她的赏赐,寻个天高皇帝远的地儿,改名换姓。

薄田也好,小铺也好,总归是自由的,过两年再挑个长相顺眼的小郎君相伴一生。

幸福美满的,比在狗皇帝身边当太监强多了。

阮昔手指微微发力。

明明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可这酸酸的难过感又是从哪儿来的?

傻丫头,傻丫头,别想了……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不紧不慢朝她走来。

石春怎么又回来了?

难不成是放心不下,特意回来安慰她的?

阮昔吸吸鼻子,忽然觉得自己矫情得很。

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难过成这样,还连累得别人为她担心?

正当她想努力收拾好表情时,一件暖和的外袍忽然披在了她的肩上。

其实阮昔一点都不冷,这么大堆的篝火烤着,浑身都暖和和的。

大概是她一直抱膝坐着,看上去一副冷极的模样,被石春误会了吧。

“我不冷。”

阮昔笑着抬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时,嘴角却僵了。

殷承景沉默地站着她身后,低头看着她。

许是夜间的露水真的太重,阮昔的眼眶也有了雾气。

她飞快转过头去,瞧着外袍上的龙纹发愣。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家伙不合时宜的举动,才会害得她神志不清。

冷静点,阮昔,狗皇帝嘴里吐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别信他,别信他。

殷承景将手按在她的肩上,微微用力。

“孤,信你。”

***

殷承景当真没再提七王爷的事,甚至也没单独召见过他。

次日用早膳时,殷承景还特意传了昨夜没吃上的烤雁,即便味道已经不再鲜美,也没在意。

新的一天开始了,众人忙着收拾帐篷,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再次启程。

阮昔重新变回铁面喜公公,管辖着各怀鬼胎的宫人们。

“怎么样,可想清楚了?”

见她似乎已恢复如常,石春心中稍安。

阮昔望着天边不断疾走的浮云,长叹一声。

“石春啊,我好像,有点无可救药了。”

几日后,长途跋涉的队伍终于到达了涟金港。

众人都暗松一口气,等上了海一切就都顺当了。

起码要乘船漂上半月,虽有离岸之苦,可好歹到了晚上不用再扎帐篷了不是?

当主子的还好,那些琐碎的活真真要把下人们烦死了,一个个的骨头险些累散了架,全靠股气吊着呢。

一靠近海,周福海胯骨上的老毛病又犯了,整天哎呦哎呦叫个不休,最后还越发严重起来,连半步都走不得。

阮昔原本还担心不已,直到有一次她端着煎好的药去周福海屋中探望时,才发现这老头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悠哉悠哉的偷偷嗑瓜子。

听见有人敲门,立即将瓜子往怀里一踹,又捂着胯骨呻.吟上了。

感情全都是装的,怕是在为南巡回来后,向殷承景请辞做准备。

知道指望不上他,阮昔便也打消了依靠人的点头,完全将总管公公的活计揽过来。

经过这几日的磨练,她早就不再像最初那般遇到点事就惊慌失措。

石春也旁也帮了不少忙,不得不说这家伙虽平时不着调,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

南巡的船只共有百余艘,整整齐齐停靠在码头,其中最夺目的,便要属殷帝搭乘的御船了。

船身为乌褐色,两侧镶有巨龙浮雕,和普通的小渔船相比,这便是个庞然大物,连略微动动似乎都能掀起不小的波浪。

上船之前需采办不少补给,地方官员趁着这个时机大献殷勤,甚至将当地有名的舞伎请上船给主子们解闷。

不得不说,宫外的舞伎自有其独特的风韵。

她们与舞司的姑娘不同,对打量自己的男人回应得更为大胆些,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婀娜多姿。

张文和等乐司的人此番也跟了来,与那些舞伎磨合得倒也融洽,被软软的叫上几声“大人”,立刻美得连魂儿都丢了。

阮昔对着他打趣:“张兄可有相中的?我豁出脸去,亲自替你说合如何?”

张文和慌得连忙捂住她的嘴,对那些舞伎们连连作揖:“这小子说起话向来没把门儿的,姑娘们切勿见怪。”

憨头憨脑的模样,反倒引来了一阵笑。

殷帝登船时,涟金港的百姓跪在岸边拜得起劲儿,仿佛见到了活神仙。

岸边的屋舍逐渐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海平线。

阮昔站在围栏边,望着远方那时不时跳起的飞鱼,心中的阴霾也跟着消散不少。

想那么多做什么?

得过且过吧。

船舱内歌舞升平,苦心排演的成果终于到了验收的时刻。

张文和是个没出息的,不管参加过几次宫宴,每次要演奏前,总会紧张得手心出汗。

“真那么害怕,摆摆样子不就得了?反正乐师多得很,也没人能察觉出来。”阮昔一肚子坏水。

“既食君禄,怎能做出诓骗之举?”张文和义正言辞:“除非我忘谱子了。”

阮昔早就看透了他虚伪的外表,这家伙八成一直都这么混来着。

此次晚宴,只有殷帝与沈太后、魏后等人参加,席间难免沉闷些。

酒过三巡,沈太后瞧着身姿曼妙的舞伎,忽然开口:“哀家怎么觉得,这领舞的女子很眼熟呢?”

阮昔正在为殷承景倒酒,抬头微扫了眼,发现席间的气氛有些不太对。

尤其是吴太妃,嘴角绷得紧紧的。

“难怪太后殿下眼熟,臣妾觉得,这领舞的眉眼,似乎和吴太妃有些相像呢!”

明妃眸光流转,娇滴滴地笑了声,随即又像是察觉到自己失言,忙捂着嘴请罪:“酒后胡话,还请吴太妃莫怪。”

吴太妃瞥了明妃一眼,冷笑:“怎么,你这是上赶着想给哀家认个便宜女儿?”

魏后闻言,用袖口轻拭唇角:“都怪明妃妹妹不会说话,她呀,多半是想夸您年轻时也必是光彩夺目的美人,奈何措辞不佳罢了。”

吴太妃眉梢高挑:“年轻时?怎么,你们是觉着哀家如今老了?”

魏后脸色稍变,没想到这老太婆和她说话也半分情面不留。

殷承景只顾独自饮酒,全然不想掺和女人间的纷争。

“呵,连这种话都问得出口,莫非吴太妃平日不照镜子?”

沈太后撂下酒杯,好笑地看着她:“都土埋半截了,半只脚踏棺材,还指望谁能夸你句韶华仍存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上船啦~开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