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这种被人全心全意地相信着,这种披了满身杀戮,转身之时,路的尽头依然有人在等的感觉,真好。
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叶长青形容不出这是个什么样的滋味,他只是想笑,想迈开沉重的步伐,朝前方安静等候自己的人走过去。
“域”不在了,被毁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这副破败的皮囊,正被一双无形的手,一针一线缝合起来,须臾之间,就遮住了底下的腐朽和阴暗。
他走得并不快,甚至有点点磨蹭,好整以暇地等待许诺的数字到来——
“九十六只羊,九十七只羊,九十八只羊……”
温辰蒙着眼睛,五感闭塞,脸上的肌肉却很放松,好像什么都不怕似的,淡定地一个一个数:“九十九只羊,一百只羊——”
蓦地,他身体一轻,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推了进来,下一刻手被人牵住,一直失效的听觉骤然恢复。
叶长青温热的鼻息扫在他耳廓上,低语时,音色十分柔和:“师父已经错过一次了,怎么还会再错第二次?”
“魇灵死了,走,我们回家。”
第078章 同心镜(一) 为师这墙根好听是吧,都给你听出鼻血来了?
二人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凌寒峰的弟子房中。
叶长青勉力睁开眼,微微侧了一下头,正迎上从窗外倾泻进来的星月光芒。
他手指动了动,向身畔挪动几尺,指尖勾住了一片雪白的衣衫。
“小辰,醒醒。”他说了两句话,嗓子哑得仿若吞炭,强撑着坐起来,招手自桌上取来了茶壶茶盏,摸索着自己喝了一杯后,再斟上,揽起温辰的身子,给他裂得不成样子的唇边递了过去。
后者尚在昏睡与清醒的边缘徘徊,被掐着下巴喂了几口水后,咽喉滑动一下,细密的睫毛翕动起来。
“感觉如何,还好吗?”叶长青不是不想用清心咒叫他,而是……用不出来。
不久前和魇灵一番撕斗,他可以说是占尽了劣势,最后能逆风翻盘,多少是对准其欺软怕硬的弱点,用了些心理战,此时身上确实没有半点伤痕,可元神被魔焰烧了个透,一时半会儿,很难缓过来。
他扶着额头眯了一阵,直到听到怀里有了动静:“师……师尊?”
“嗯,我在。”再开口时,声音总算不那么难以入耳,多了分低沉的磁性在里头,叶长青起身来,顺带给温辰抱着,打算放到一旁收拾整齐的床铺上——
咔啦。
一声相当销魂的轻响,回荡在空空的房间里。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忽然就不动了,温辰头脑还有点蒙:“师尊?”
叶长青:“……你,你最好清醒一下。”
温辰:“?什么——”话未问完,忽然腰下一空,身子呈自由落体状向下坠去!
他大惊,方才脑子里灌的水登时空出去大半,身体凭借多年训练出来的本能,就要一折翻滚开来,可是——
啪叽!
没翻过去,直接被压成了咸鱼。
“啊这,”温辰只觉迎面砸上来一股大力,直将他胸腔间的空气都挤了出去,顿时呼吸就有些困难,刚想呼痛,突然反应过来了是怎么回事,“师尊,你怎么了!”
叶长青姿势不太雅观地瘫在他身上,虽强作镇定,却还是掩饰不住难受:“没,没……”
“怎么可能没事!”温辰截过他话,就要抽身起来察看,可将将动了一下,就听——
“嘶……”倒抽凉气好不尴尬。
“师尊!”他这次是真吓到了,再不敢乱动,保持着两人手脚相缠的状态,小心翼翼地托着身上人的腰肢,一同僵成了人形竹竿。
叶长青拧眉低喘着,少倾,才道:“扶我起来,注意腰。”
“好。”温辰两手穿过他肋下,从肩背处环住,轻手轻脚地提起来,一边动作,一边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的神色,生怕再哪力道重了,弄疼了他。
就这么,跟提一只刘阿斗似的,磨蹭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把人从横着的模样变成竖着,他一条手臂被温辰拽着,越过脊背搭在肩头,整个一扛偏瘫病人的架势,先龟速转身,然后一步一步往床边挪去。
“师尊,你伤到哪里了,是不是刚才在魇灵梦境里出了事?”温辰小脸惨白,仿佛伤得不是他师父,而是他自己。
叶长青龇着牙,忍过腰间那阵几乎要断掉的酸痛,心塞得不知如何表述。
魇灵大哥,不是说好只伤元神么?不是说好的么?说好的么?现在这个浑身像被暴打一顿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因他后来为护着温辰,将心魔的伤害绝大部分转嫁到自己身上,元神受损,暂时没有灵力护体,身上这些隐伤就藏都藏不住,抱徒儿上床,平时做来勾勾手指似的容易,刚一下,居然把腰给闪了……
这步履维艰的样子,简直像极了——
“师尊,我刚才做梦梦到你中了妖族的邪毒,一下子老了七八十岁,头发全白了,弯腰驼背的,御剑都御不稳,好几次险些从天上掉下来……”
“你成了老头子,谁都不愿意见,整天躲在房里以泪洗面,可凄惨可凄惨了,你不知道,我都要着急死了,去给你送饭,结果你手抖得——”
叶长青:“……”暗骂一声娘,心说家里都养了些什么真相预言帝,小混蛋不盼点老子好,说啥来啥!
他在心里把秦箫轮了十七八遍,方呼出一口恶气,轻描淡写道:“大概……大概是最后梦境崩塌的时候,一不小心,把腰扭了。”
实话说,这已是再善意不过的谎言了,要是被温辰知道了是他因为元神受伤,牵连到肉身,天知道这孩子要如何自责!
但是NF……叶长青显然是低估了对方的孝心。
他余光一觑,正捉到徒儿那下一刻就能掉下泪来的小表情,心里一跳,晓得不好,忙道:“不碍事,为师皮糙肉厚,根骨奇佳,这点小伤还过得——嘶。”
“不,这不是小伤。”温辰摇头,满面严肃,架着他,宛如上刑场一样,十二分郑重其事地行到了床畔。
叶长青无法,叹道:“哎,行,歇歇就好,我自己来。”这话方落,身子突然一软,整个人面朝下,被撂在了床上。
?!
好小子,居然敢趁我虚弱,使近身格斗术阴我?
他正这么腹诽着,腰部忽然传来一记力道,轻重恰如其分,那一瞬间,自尾椎往上,仿佛过电一般的酥麻,猝不及防地,就泄出一声呻吟:“哈~”
温辰站在床侧,双手配合着,一下一下为他揉捏,看起来操作颇为娴熟,应该是从前没少做过此事。
柳明岸亲自挑选的灵药效果奇佳,他上午被欧阳川打出来的伤,晚上就已好了七七八八,动作没问题,只是右手还不太能使劲。
他边揉,边循着经脉的走向,将温润的水灵输送进去:“师尊,这样可以吗,要是觉得疼的话,告诉我,我小点劲。”
可乐的是,某人刚刚还质疑徒儿阴自己,这才眨眼功夫,就被对方二十四孝般的温顺举措给征服了,全身软得像滩水,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半截挺直的鼻峰,闭着眼,含糊不清地哼唧两声:“行,行,真行……”
自二人初识的翌日,一顿简单却精致美味的早餐上桌,温辰首次展示出了宜室宜家的一面,再之后,就不断地给他以各种惊喜,原以为两三个月时间,该挖掘得差不多了,谁知?
真正的宝藏少年,永远都经得住考验。
嗯,舒服……
叶长青餍足地叹一声,心说看来上辈子做了回屠魔的孤胆英雄,没少积德,这辈子一醒来,就捡着这么一个合意的人儿。
“三儿,你这按摩的手艺,哪学来的?”
“回师尊,是和我娘亲学的,以前我爹总是有些风湿骨痛,肩背劳损的毛病,坐得久了,经脉就会僵住,血液也流通不畅,我娘曾经专程去医馆里拜过师,研究过经络按摩,后来多少也教了我一点。”温辰口中徐徐地禀报着,手上按压不停,从肩头到尾椎,将可能受损的经络一条一条地过,末了还补充一句,“我不过学了些皮毛,手法上,跟我娘比差远了。”
“嗯,嗯。”差远了,这就是差远了。
叶长青此时的感受,大概就和之前温辰听到他说,秦、阮二人不过金丹境界,修为一般时很相似了。
他个机会主义者,好容易有当老佛爷的时候,自然不能放过,于是——
“往下点,往下点,哎对,就这,轻点,疼……”
“师尊,你放松点,别老是绷着,这样我放不开手脚,你也不会舒服。”
“行,我尽量……以前也没弄过,不太清楚该怎么样。”
“师尊……你且忍一忍,这个的话,越疼越有效果,不疼没用的,很快,待会儿习惯了就好了。”
“啊,那,那再重点,重点,不是,错了,慢,慢点,嘶……”
屋子里,细小而暧昧的说话声此起彼伏,床上人蹭蹭被子,微仰着头,幸福地眯起眼睛,那模样,活像只被主人撸到了点儿上的猫咪。
窗外掠过一阵窸窣,他们全没在意,只当是风声。
又颐指气使地享受了一会儿,叶长青终于想起正事来,犹豫了片刻,低声问:“小辰,你背后的伤……”明显感觉加于身上的力道乱了一瞬,他目色暗了暗,反手抓住徒儿的腕子,避开其上的伤处,小心地侧过身,道,“解下衣服来,给我看看行吗?”
闻言,温辰面色难看,悄悄低下头去,也没有试着去挣开他的束缚,咽喉处急促的滑动暴露了他的紧张。
见状,叶长青将他拉近了点,语气放软,乖哄:“师父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到底有多严重,还有没有可能恢复原样。”
温辰没说话,却把头埋得更低了。
叶长青有点无奈:“你……”
气氛僵住,屋里没灯,阴暗一片,只听窗外蟋蟀赛歌喉似的,一声亮过一声,其中的欢腾劲儿,和屋中人的惶恐形成了鲜明对比。
半晌,温辰才咬着唇,期期艾艾:“师尊,很,很丑,你……你还是别看了。”
……
其实对叶长青来讲,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温辰这么个内向温吞的孩子,若不是在魇灵的逼迫下,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出那些埋怨父母、尖酸刻薄的话来。
当时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将过往的丑陋伤口揭开来给人看,现下回到现实世界了,他就像只受惊的蜗牛,忍不住又要缩回属于自己的那个壳子里去。
哎,教养这样的孩子,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叶长青在心里劝了自己一句,撑起身子来,用目光描摹少年的眉眼,微微一笑:“你不敢一个人点灯,也是这个?”
听他不再纠缠,温辰暗暗松了口气,也不隐瞒,实话道:“是。”
“是”完,半天没收着下文,他抬眸,见叶长青正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顿时有点慌:“师尊,怎么了?”
——我难道,说错话了?
“……”后者摇了摇头,轻啐一下,道,“没什么,我就觉得自己是个混球,世上没个比我还混的混球了。”
他这三连“混”,听得温辰一愣,浅淡的唇开了又合,几次才说:“怎么会,师尊你是世上最……”
原本想说“你是世上最好的人”,可话到嘴边,又不争气地遛了回去,他不由得敛下眼,唾弃自己,怕什么怕,有话不敢说,也不知这害羞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幸好,叶长青并没注意到他的这点小心思,嘴边笑容微苦,自顾自地说:“不,我这做师父的,成天就顾着自己开心了,对你的关注也太少了些,这么重要的事情到现在才知道,要不是那魇灵作怪,不定还要瞎到什么时候去!”
他悻悻地一吊眉,自嘲:“明天该提壶酒找你于师伯去了,为熊瞎子哥俩好的缘分干一杯。”
也是很奇妙,这两人虽各怀心事,却同是在检讨自己身上的问题,只不过一个会说,一个不会说罢了。
行动派的特点,说干就干。
叶长青既想通了这一点,必是要立马补偿的,他抻了抻已缓和许多的腰背,身子探前,弯着两边眼角,笑得迷人:“小辰,今天晚点睡,和我去趟同心镜。”
“啊!”屋里的人未说话,屋外的人倒先惊愕上了!啪嗒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辨认出声音,他乖戾地一轩眉,扬声道:“阮二胖,我怎么不记得还教过你偷听墙角这种事?!”
话音落了好一阵,才见一张珠圆玉润的俏脸从窗边探出来,少女笑靥如花,抬头望望天,歪着头招招手,求生欲满满:“师尊,小师弟,晚上好呀,今天月色真美,特别适合一个人踏青散心~”
与平常不同的是,从来不施粉黛的她,嘴角上竟有一丝没擦净的红颜色。
叶长青一见着,心里便明朗,冷笑道:“怎么,为师这墙根好听是吧,都给你听出鼻血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撸猫技能,get!
老叶子:我只是抱徒弟上床而已,怎么腰就不好使了?!
小辰:师尊,你别紧张,这样我不敢动,这事儿都是这么过来的,一开始有点疼,适应了就好了……
阮二胖:我艹艹艹艹艹艹!!!刺激!!!
第079章 同心镜(二) 原来师尊在外面装得邪魅风流,实则在床上是个被人压的???
“哈哈还好嘛,晚上喝了碗千年人参汤,补得有点过了~”阮凌霜不愧是他徒弟,深得真传,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炉火纯青。
叶长青鼻子里哼了一声,送给她一个“信你有鬼”的眼色,后者甜甜一笑,双手背在身后,仓促地捂着什么。
“天天不务正业的臭丫头,我警告你最后一次啊,把心收一收,放到修炼上来,否则,”他视线直勾勾地戳过去,仿佛穿透她身体看清其手中拿的是什么,“下个月再不到金丹二阶,我把你那书架上的本子全烧了。”
“金,金丹二阶……”刚还阳光明媚,转眼就风吹雨打,阮凌霜靠着常年受宠惯出来的娇憨,强撑着嬉笑道,“师尊,我今年二月份才刚刚结丹啊,进一阶的话,怎么不得个大半年?”
这话说得在理,普通弟子,进一阶何止半年,三年五载的都有,而且,能这么一阶一阶稳步往上爬,不早早就遇到修炼天花板的,都是天选之子,大部分天赋还可以,辛苦也跟得上的,最多就到金丹大圆满了,之后的元婴、化神等等,则要看机缘。
目前折梅山数得上名号、且停留在金丹大圆满境界的有好几位,于惊风、白羽等人都算在其中。
阮凌霜十六岁的金丹一阶,若要放在别的师父那,必是逢人就夸的,但叶长青就……
作为一个曾修到过渡劫境的老魔修,让他看上金丹水平,实在是有点难度。
“也成,三个月时间,确实难为了你些。”对面到底是个姑娘,他不好像收拾秦箫那样随便,思量片刻,放宽了期限,“那就半年吧,今年八月份为期,如何?”
听他松口,阮凌霜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点头:“好的好的,师尊你放心,我一定按时达标,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保证完,一溜烟地就想跑,动作之麻利,让人深深怀疑她没干好事。
“等等!”叶长青叫了一声。
“……”
“回来回来,还有事没问完,着急走什么?”
这话问完,又是好一阵子,胖丫头才磨蹭着退回来,重新自窗边露出头来,扬着个孝敬长辈、尊师重道的笑容,问:“师尊,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呀?”
这一次,反倒是叶长青踌躇了,抿着唇羞赧了半天,才道:“你手里拿的那东西,给我看看。”
“啊?东西?”阮凌霜惊讶地张大嘴,好像没听懂似的左看右看,转着脖子看了一圈,摊开双手,无辜道,“师尊,你看,没有东西啊。”
“……”这一次,连一直在旁边装空气的温辰都看不下去了,他明明就看着,师姐趁着双手背后的时候,把东西藏进储物戒去了,这把戏连他都骗不了,怎么可能骗得过……
怪了,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
叶长青不仅没生气,还端着一副人畜无害的好皮相,温声软语地劝:“二胖,咱们师门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坦白从严,抗拒更严,不就是本风花雪月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书与书之间,本就该是平等的,谁说经史子集就一定比风月话本高贵了?”
他扶了扶腰,轻巧地下了床,在小徒弟的搀扶下,一边往窗边走,一边诚恳道:“当然了,开玩笑的,不是想罚你,而是我今日突然想开了,觉得对你们的了解太少,平时只教导修炼,不深入生活,这样可不是个称职的师父,所以——”
叶长青莞尔一笑,眼与眉的弧度舒展得恰到好处,正是最勾女孩子欢心的那样:“师父反省过了,从前对你们总是太过严厉,动辄就打啊骂的,刚才也是一时激动,没控制好情绪,不烧书,不用担心。”
魇灵梦境中温辰被魔焰焚烧的那一幕,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从那出来就一刻不停地在想,自己是不是对三个徒弟的关爱太少了?
常言说,想和谁套近乎,就要投其所好,除温辰外,其他两个小的也各有各的特点:秦箫嘛,多给他点信任和夸奖,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就可以了;阮凌霜的话,吃不用说,师徒俩本来就一路货色,再有,那就是看风月话本的爱好了。
虽然,叶长青对那些个儿女情长真是没大兴趣,但为了做一个真正称职的好师父,为了和徒弟们建立起良好的日常关系,该看,也还是要看的。
他维持着和蔼可亲的面容,安静地等二徒弟先是震惊,然后就开心并感动,可是——
阮凌霜不仅不开心感动,反而……快被吓哭了。
叶长青:“……二胖,你这是什么意思,师父就这么不招人待见的吗?”
阮凌霜不说话,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温辰明白其中的始末,好心为他说话:“师姐,师尊他真的是好意,他是真的想关心关心你,你就……拿给他看看吧?”
阮凌霜朝他挤挤眼睛:“小辰,你不懂,你不干这一行,真的不懂。”
“?”温、叶二人对视一眼,在各自眼中读到了疑惑的涵义,而后异口同声问,“不干哪一行?”
“……”实在瞒不下去了,阮凌霜放弃治疗,破罐破摔,“你们尊重一下作者好不好?!话本在写完之前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啊!”
尤其是,不能给当事人看。
……
清风带着花香拂过,落到人七窍间,里面却暗藏杀机。
一盏茶都凉了,师徒三人隔着一扇窗户,相顾无言,表情与想法各不相同。
叶长青气得眉梢发抖,全凭耐性好,才没有动手打人:好啊,找黄料都找到为师头上来了,“尊师重道”四个字拿去下饭了还是怎的?去他娘的称职师父吧,谁爱当谁当,了解徒弟?呵呵,不必了,直接烧书,烧书!
温辰尬得满脸通红,全凭胆子小,才没有一走了之:这,我好好地给师尊按个摩,怎么就跟风月话本扯上关系了?虽然,虽然当时的对话确实是有点那什么吧,但天地良心,我对师尊是实打实的景仰之情,要是敢有半点其他想法,天打雷劈!
阮凌霜萎得楚楚可怜,全凭理智在,才没有上交赃物:你看,我不想说,你偏让我说,说了还生我气,男人怎么这么难搞?我写写文怎么了,又没有因为这个耽误了修炼,明明进度比其他弟子快出一大截啦!人家姑娘间传看的些东西,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脸皮还这么薄……说了尽早找个仙女姐姐回来做师娘,偏不,给师弟送手帕,送这送那,现在居然都要带去同心镜了!下一步是不就要合契做道侣了?!
良久,文弱的红木窗棂传来“吱扭”的几声响,叶长青侧身压在上边,左手五指托着额头,右手手背朝外挥,一副受了伤害,有气无力的姿态:“滚,快滚,在我有精力清理门户之前,赶紧滚。”
“好嘞!”阮凌霜开心点头,本想就这么逃掉,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师兄之前说,是他打翻了折雪殿里放“失魂”咒的盒子,才导致大家突然都睡着,并没有什么其他大碍,可是……
她偷眼觑着师尊这模样,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呢?
面色发白,神情委顿,水红色的唇也失了光泽,就连平日里总是散发着狩猎一般锐光的眼眸,现在竟因为疲惫,多了分缱绻缠绵的意味,这?
阮凌霜了然,颇责备地看了小师弟一眼,结果,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对方心思完全没分给她一点,全在,全在……
“师尊,你是不是又难受了,要不,我再扶你去床上躺躺?”温辰并没想到魇灵的事只有自己知晓,其他人都当是一场“失魂”散落的意外事故,当下也没避讳,直接就说了出来,眉目间的担忧和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阮凌霜:“……”
——等下,信息量太大,让我缓缓,缓缓,原来师尊在外面装得邪魅风流,实则在床上是个被人压的???
而且,对方还是才十五岁的小师弟?
我天。
一瞬间,她就有些明白,师尊为什么要力排众议,强行收这个根骨不佳的小弟子入门了。
原来是有这方面喜好。
嗯……让我来参谋参谋。
阮凌霜做贼似的,眯着眼睛扫视二人,一边扫,一边在心中的小本本上做笔记——
首先,师尊这脸,不管扔给谁看,都得承认是第一眼美人;其次,剑修嘛,常年习武练剑,腰腹臀腿没有一丝赘肉,身材自也是没什么挑的,论撩人的程度,可谓一颦一笑皆入梦;虽然性格上是凶了点,但那与生俱来的风姿与媚骨,是他再怎么强硬都掩盖不住的。
至于小师弟?
她眸光一闪,兴奋地换了个猎物。
小三儿和师尊给人的感觉正巧相反,一眼看上去不觉得有多惊艳,可越看越想看,若是细细品,就像一杯陈年的佳酿,愈到后面,余韵愈浓,那样轮廓分明而又没有攻击性的颜,不多见,真是不多见。
再有嘛……她视线盯在温辰侧脸上,唇边逐渐露出奇怪的微笑:人们私底下都说,男人厉不厉害,看鼻梁就知道了,如果侧颜的线条非常突出,那么十有八九,下面也是一样。
这么看来,小师弟这一挂,可以,相当可以!
思及此,她忽而就不想追究什么仙女姐姐长,仙女姐姐短了,满意地点头,心说小师弟这才多大点,底子这么好,再过个几年,不得出落得教全山姑娘都青眼以待?
到那时候,他与师尊往一块这么一站,绝对是个俊美无俦二人组,要是能多添些桃色,就再好不过了!
阮凌霜对美貌异性的态度,向来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一想法是多么的欺师灭祖,违反人伦。
她回想着方才蹲墙根听到的内容,什么慢一点了,疼忍一忍呀,习惯了就好了,最后师尊都直言要师弟解衣服了!
啧,香艳。
她咽了咽口水,暗爽,别的不论,就说师尊那腰,又细又紧,柔韧性一定特别好,怎么折都没问题,适合一百零八种姿势!
嘻嘻,这么棒的双修道侣,小师弟呀,你可要争气,不就是男人间的那点事么?一定别让师姐失望哦!
她心里美得不行,已然在小本子上勾勒出无数令人脸红心跳的故事桥段,写着写着,忽听近前传来其中一位主角的声音——
“不是说过了么?没关系,我没那么弱,歇会儿就好了,你不用总是草木皆兵。”
叶长青作为重要“主角”之一,对徒弟的心声完全不知情,轻轻揉了揉眉心,一别脸,见那气人的货竟然还在,不由光火:“阮二胖,真以为你是个姑娘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了?”
言下之意,好男不和女斗,但是你也别太过分。
可惜……到了后者耳朵里,全都变了味儿。
——嗨呀,还真让我给猜对了啊!是姑娘就不会怎么样,换成公子可就不一样了!
阮凌霜浑身一激灵,脱口就道:“是是是,我这就滚,绝对不打扰你们!”
说完,她就听话地滚了,可滚出没几步,觉得自己还有使命没完成,原路退回来安顿:“小师弟,你要学会疼人!师尊不容易,记得好好照顾,千万别落下病根啊!”
叶长青不知她在捣什么鬼,只觉被吵得头疼,不耐烦地斥道:“别再在我跟前晃悠,滚蛋,速度的!”
阮凌霜再没搭茬儿,轻功运起,化作一阵疾风,转眼跑得无影无踪。
·
弟子房里,总算送走了炸炸呼呼的丫头,得了一室的冷清,叶长青合着眼歇了会儿,待气理顺了,屈指召出只金色灵鸟来,问:“大箫,峰上睡着的人,处理得怎么样了?”
这是一种符咒,两人建立起联系后,直接可作传讯工具,不必长途跋涉。
此时,灵鸟小巧的一只,蹲在他食指上,正低头用喙梳理着翅膀下的茸毛,忽然,眼珠子一怔,直起脖子来,大喇喇地叫:“师尊啊,我我我快顶不住了!不是我方太弱,是敌方太过强大呀!我也想报喜不报忧,可是……都快被人给骂成筛子了!王师叔公人家正给猫儿果施肥呢,一下睡着,肥施多了,把就要成熟的一批果子全给烧死了,我这——”
说着,对面十分配合地响起了老爷子的痛骂声:“秦箫?凌寒峰首徒是吧?能耐呀!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你那个混球师父搞破坏,‘失魂’是拿来瞎玩的吗?!老夫种了整整三年的药园子,被你这一枪给晃没了!别以为他是一峰之主,这事儿就能过去,我当年叱咤风云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和泥玩儿呢!说,怎么赔!今天不掰扯清楚了,不许出我这院门啊——”
叶长青:“……”手指颤了颤,装作不小心地,一下按断了传讯灵鸟的嘴。
身侧,温辰越听越心惊,抬头看了看他韭菜花一样的脸色,犹疑片刻,不太确定地问:“师尊,不是……魇灵吗,这‘失魂’,又是怎么回事呀?”
作者有话要说:
老叶子: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是死去吧。
阮二胖:海棠网驻站写手,常年专注师徒年下热题材,驾龄十载,上路超稳,一句话,你想要的车,我这里都有。
秦箫:我太南了,我真的太南了——我当初就不该嫁到这里来,如果我不嫁到这里来,我的夫君就不会死,如果我的夫君不会死,我就不会沦落在这么个伤心的地方……我顶不住了,真顶不住了,这锅太沉,爱谁谁要吧!!!
小辰:师尊,我虽然现在还小,但会慢慢长大的呀,你要等我!
老叶子: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