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一事,叶岚其实并没有把握。
他虽是“梦蝶”的缔造者,但却惊愕地发现,随着叶长青的到来,还有另一个看不清楚的影子也随之而至。
叶岚察觉的第一时间,原本没有很担心,“梦蝶”是他多年来钻研星象谶纬之术的结果,世上能懂的人已是寥寥,更别说入局后破解,简直天方夜谭。
但他错了,对方不仅懂得星象谶纬,甚至隐隐有强过他的意思。
这是叶岚猝不及防的,他从未想过,叶长青身上黄泉之子的血脉,竟出自一位谶纬高人之手,这“梦蝶”,原本是他一个人的主场,很快,就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战场。
途中,叶岚不是没有生出过退让的念头,可“梦蝶”的世界一旦启动,想停下来,谈何容易。
无法,在猜不透此人具体身份的情况下,他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在与对方多年的博弈和较量下,将“梦蝶”的掌控权勉强留在自己手中,单这一事,就耗尽了他几乎所有的精力。
所以,温辰逆天改命,并不在他二人的操控范畴之中。
是夜,诸天明灭的星辰,彻底化作一盘浩大的棋局,震古烁今,千万缕星丝缠绕勾连,牵着尘世无数苍生的命线缓缓错动,时空的溯回扑朔迷离,白衣人从虚幻与现实的交界一跃而下,命运轨迹全然颠覆——从青年,到少年,再到孩童,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漫长旅途,旁人无从插手。
时空的滚滚洪流中,叶岚拨开迷障,艰难前行,拼尽全力地与那个无名对手角逐,最终鹿死谁手,都还是个未知数。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一次踏上尘世中踏实的土地时,是元安七年年初,比“梦蝶”开始的时间,整整早了一年。
那夜天河山大火弥漫,生灵涂炭,叶岚急匆匆赶到时,山顶小筑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一男一女两具焦尸,被背对背捆在椅子上,彼此如彼岸花的花叶一般,至死不得相见。
隐龙阵毁了,满山遍野都散落着魔修,他们受命于魔主,正在寻找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那一刻,叶岚就明白了,自己终究晚了一步。
彼时燎原烈焰,光火烛天,空气中充斥着呛人的浓烟,他劈开沿途挡道的焦糊枝杈,一路寻不到人,心急如焚。
忽然,在小筑下不远处的山坳里,一个狼狈不堪的瘦弱身影闯入视线。
是他。
叶岚心下一喜,循迹而去,可刚迈出一步,就听虚空中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响起——
“阁下,你就打定主意,偏要与我作对么?”
躲在暗处的敌人第一次露头,叶岚委实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停在山坳边的一株枯树下,轻一颔首:“不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话音方落,就听对方嗤笑了一声:“以为我看不出来么,阁下虽然修为高深,但实则没几年寿数了,让我冒昧地猜一猜,是三年,五年?还是八年,十年?”
被一眼盯破玄机,叶岚也不意外,掂了掂竹箫,不甚在意地一挑眉:“所有呢?”
“愚蠢。”对方下了个判词,态度悠然,仿佛已胜券在握,“他一个废柴小子,你护得了一时,难道还护得了一世?”
对面质疑,叶岚答非所问,神色淡淡:“以为我看不出来么,阁下虽然手眼通天,但实则没什么能耐,只能在幕后做些蝇营狗苟的营生,让我也冒昧地猜一猜,这群魔道杂碎口中的魔主,一定不是你吧?”
“……”对面沉默了片刻,继而,报以一声矜持随和的笑,仿佛穿越虚空,能看得到一位儒风淡雅的先生,正坐在案前斟茶自饮,“好了,不愧是能设下‘梦蝶’之术搅乱我大局的人,果然有点眼力,既然你意已决,那就早些准备吧,毕竟,从今天起,这温家小子的命,我随时会来取走。”
叶岚垂了垂眼帘:“嗯,拭目以待。”
言毕,他勾着竹箫在身前挽了个梨花,苍白的嘴角微微一抬,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不好意思,这温家小子的命,恐怕……轮不到你来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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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一个连练气都困难的小废柴,竟然真的躲过了满山魔修的封锁,带着伤,一路从天河山逃了下来。
半个月后,少年趴在一座破道观里的草席子上,疼得半昏半醒。
烧伤,称得上各种伤口中顶难熬的一类了,那别说是个少年,就是忍耐力超凡的成年人,也得狠狠吃一顿苦头。
那夜的魔火烈极了,把白皙健康的肌理灼化,留下一大片丑陋伤痕,在夜深人静之时,不断折磨着他稚嫩敏感的神经。
“呃,唔……”温辰背朝天趴着,冷汗一层一层的下,浑身像被扔进水缸洗了似的,又凉又湿。
因为年纪小,修为粗浅,又不善岐黄,他背后的烧伤恢复得很慢,每次换药都得褪一层皮,夜里总是反反复复,一连十几天疼醒来,睡不着,难受得生不如死,一双手攥着身下又干又硬的草席,十指骨节上泛起一阵阵病态的白。
温辰痛得发颤,不由自主地就想把身子蜷起来,结果一不小心扯动了伤口,剧痛如潮水般涌上,逼得他倒抽口凉气,眼泪涟涟。
“疼……唔,怎么这么疼!”他呜咽地呻吟着,脸颊被稻草蹭地发红,眼前模糊一片,分不清哪里是汗水,哪里是泪水。
从山上下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温辰一直都是一个人熬着,丧父丧母,被魔道追杀,伤重不愈,他才十几岁的身心,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躲在空无一人的旧道观里,有时候一整天都吃不上一口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