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碧落(五) 不作死就不会死(1 / 2)

突袭进行得很顺利,在正道兵分三路,不计一切代价,尖刀般猛烈的攻势下,魔族节节败退。

叶长青带着两个弟子撕开缺口,深入阵地,或许是已经打到了家门口的缘故,一路上他们遭到了对方异常顽强的反抗,潮水一样的魔族中夹杂着形形色色的不死鸟,巫咒和利刃像暴雨梨花,铺天盖地。

秦箫和阮凌霜修为尚浅,被挡在了山门外,无法再进寸步,叶长青一人披荆斩棘地长驱直入,待杀到河洛殿的长阶下时,已是血海里打过了滚,面上满是风尘。

他身上轻伤重伤背了无数,正在自身强悍血脉的作用下,自主愈合,饶是如此,失血过多依然让他感到一阵头晕,脚下一滑,撑着插在阶下的长剑才勉强站住。

数丈外,那古朴厚重的殿门紧闭着,仿佛关了一个沉睡的恶魔,等着他叩响门扉,前来唤醒。

叶长青看着那扇门,嘴角勾起个嘲讽的弧度,虽不知里头那大巫手段如何,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绝无退缩的道理,他缓缓提起剑,“洗尘”雪亮的剑锋上映出一张染血的脸,下一刻,薄刃一横,一记石破天惊的凌寒式悍然旋出!

只听轰一声巨响,殿门被碎成了齑粉,在蓦然闯进的天光中,一抹血色淋漓的影子从容步入,身姿高挑修长,半边逆着光影,侧颜冷如雪玉,神色静若止水,细而窄的剑尖斜指着地面,魔族猩红的血正一滴一滴滑落。

“前辈,在下折梅山叶长青,不才前来叨扰,请赐教。”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空空如也的大殿中,如细雨落河川,没有激起一点波澜。

叶长青眉心轻压,又问了一遍:“前辈,晚辈诚心前来讨教,若是在场,望请不吝赐教。”

依然没有回应,只有他自己的回音,一圈圈萦绕在高高的梁顶和朱红的廊柱间。

叶长青觉出了一丝不对,心说难不成这大巫不在这里?

不,不可能。外面的魔族拼了命地护着这大殿,里面不可能空无一物。

就算是空城计,对方真正的意图究竟在哪里?天枢峰眼见着就要被攻下来,再藏着掖着,没有意义了。

在一片混沌的疑虑中,叶长青一丝不苟地深入着龙潭,黏着血的脚步踩在地面,留下一个个暗红色的印迹,往日众星拱月的河洛殿里,此时静得出奇。

忽然,旁侧不起眼的偏殿中透出一丝微光,是一种蒙蒙亮的红色,给人温暖的错觉。

叶长青心里一动,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初入“梦蝶”时的情景,就是在这门庭寥落的偏殿里,见到了一生无法忘却的人。

温辰。

这个名字一跳进脑海,就惹起一片颠沛流离,这些天强行压下的七情五感像反了天似的,不听话地狂涌上来。

叶长青手一抖,无比绝望地发现,自己也不过如此,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理智,也仅仅就是凡尘中,再平凡不过的一个……

凡人。

他着了魔似的,快步走去,即使知道那是一个局,依旧义无反顾地扎了进去,一入偏殿,就被其中的景象震撼住了——

喜堂,红烛,八仙桌,天地高堂在上,一双朱底黑字的楹联贴在两旁,写着“天上笑看星伴月,人间喜见凤求凰”。

“……”叶长青睁大了眼,惊骇之情呼之欲出,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江东小渔村中的过往。

“这。”他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那檀香木的喜桌,只觉触感真实,没有丝毫梦幻的假象,只不过当时应该坐着林父林母的椅子里,空无一人,在旁边起哄做司仪的秦箫和阮凌霜,也没了踪影,就连本应在屋中拜堂的自己和温辰也——

鬼使神差一般,叶长青猛地回了头,却见与喜堂一墙之隔的侧屋中,隐隐约约映出个人影,在昏黄暧昧的烛光下,安静而坐。

那一瞬,他心底柔情泛滥,口中苦涩难言。

这就是那大巫的手段吗?和暗狱牢底的欲念鬼婆子一样,揪出他心里最遗憾失落的东西,坦坦荡荡地摆在面前,让他看着,却永远不能得到。

叶长青咬了咬牙,手中长剑一旋,就要把此地毁个一干二净,忽然,屋中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师尊?”

当啷一声响,灵剑险些脱手,磕在八仙桌深褐色的边沿上,握剑的人兵荒马乱,费尽心思才维持住了一线的清明。

“师尊,吉时都要过了,你怎么还不进来?”屋子里少年清澈的嗓音,还在勾魂一样唤着。

叶长青定了定神,不着痕迹地把剑收入袖中,心下暗暗唾弃自己——这才哪到哪?不就是变出个拜堂成亲的地方骗骗你么?这点困难就给你吓倒了?

出息。

也许是为了在敌人面前显得强硬一点,不那么好拿捏,也许是为了心底下那点说不出来的欲望和念想,他召出一道“涤水”,洗去了身上斑驳凌乱的污秽,扯下发带,重新把长发束起,整饬得洁净清爽了,才深吸口气,泰然自若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烛光一下子扑眼而来,点亮了沉寂的心海,一身大红吉服,凤冠霞帔的少年坐在桌前,双手规矩地摆在膝上,听到有人进来,鲜艳的盖头轻轻晃了晃,分明有点胆怯,但又十分惊喜:“师尊,你来了?”

“嗯。”叶长青点点头,脸上平静无波,也不知对方隔着一层布看不看得见,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少年露在外面的十根手指收起来,把膝头的衣料攥得很紧,那样子就像是面对心上人喜不自胜,却还要强忍着矜持似的,令人怦然心动。

叶长青怔了下,目光不自觉地,移到了桌上银盘里,那根精致小巧的喜秤。

他记得,当时在渔村林家,自己三分认真七分游戏地跟温辰成了亲,喜秤撩开盖头的那一刹,惊艳欢喜的感觉犹然清晰。

现在坐着的这个少年,是不是当初的那一个了?

叶长青心里打着鼓,慢慢地走上去,拾起喜秤,在对方无比的期待中,轻轻勾起了红绸的一角,渐渐地,底下露出了一方细腻而莹白的肌肤。

是这个颜色。

叶长青眸光微闪,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占据了上风,手腕一提,将那鲜红的盖头彻底掀了起来,目之所及,正是那张夜夜魂梦相依的脸庞。

他像是冻住了一样,岿然地站在原地,胳膊维持着撩喜帕的动作,半晌没变。

温辰复杂地仰望着他,隐有不安地问:“师尊,怎么了,我……不好看吗?”

“没有。”叶长青神色不动,口中干巴巴地赞道,“很好看,非常好看,从来都……没这么好看。”

“是吗?!”温辰喜形于色,清透的双眼弯成了钩月的形状,亮晶晶的,惹人爱怜。

烛光映照下,那身形尚未长开,容颜干净清秀的模样,果真就是十七岁时,在小渔村里嫁给他的少年。

叶长青胸口像被狠狠地打了一拳,痛得站立不住,俯下身去,将人紧紧地搂入怀中。

这是他最痛苦的时刻,也是他最快乐的时刻。

穷尽一生,再也不会有了。

压抑的哽咽声从身后传来,温辰吃了一惊,颤声问:“师尊,你怎么了?”

“没什么。”叶长青收拾着泛滥的情绪,瓮声瓮气地道,“抱一会儿,抱一会儿就好了。”

“喔。”温辰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两只手抚着他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师尊,我以后都是你的了,想抱多久抱多久。”

闻言,叶长青肩胛骨猛地一收,卡在少年肋下的手指隐隐暴起了青筋。

他实在是想不到,这么个巫咒变出来的假人,竟然如此懂他的心思,每个动作每句话,都像是心有灵犀似的,戳得恰到好处。

叶长青有些不服,单方面任性地想跟对方斗上一斗。

他敛去了泪意,起身来,微笑着对少年说:“小辰,良辰美景,一辈子就这么一遭,我帮你梳梳头,我们结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