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烟躺在柔软的床上, 翻来覆去烙大饼，被子都能被她掏出一个洞来。
笑死，根本睡不着。
小狐狸卧在床边, 听着床上的动静，也毫无睡意。
她知道姜烟为了什么睡不着, 一想到这个她就心里难受。扶凝那个小人，害怕她把小丫头拐走，竟然使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若她现在是人身, 就能好好安慰姜烟, 趁机取代扶凝在她心里的地位，可她只是一直什么都做不了的狐狸而已。
躺到床上时已经是后半夜，没多少时间天就亮了。
瑶姬担心姜烟想不开, 带着仙酿和灵果来安慰她, 敲了门之后走进来，长裙曳地, 步步生莲。
姜烟从前经常看仙侠剧, 她想象中的仙子就是瑶姬这个样子, 仙气飘飘, 温柔大气, 眉眼带笑, 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感觉。
“神尊, 我看你气色不佳, 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姜烟坐在她对面，有气无力道：“神仙也会有休息不好这种说法吗？”
瑶姬倒了一杯仙酿给姜烟，笑道：“那倒没有，只是神尊你现在还是人身，还是要注意身体才是。”
姜烟不懂他们神界的规矩, 只不过一大早就喝酒跟注意身体是一个意思吗？
她没管那么多，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清酒顺着喉咙一路往下，胃慢慢暖了起来，身体也热和了不少。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次进来，总觉得这山里弥漫着一股寒气，让她整个人都有种彻骨的冷。
瑶姬自己喝了一杯，低头问伏在脚边的小狐狸，“你要喝吗？”
千夜夕连忙点点头，有仙酿不喝是傻子。
瑶姬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腿，“跳上来就给你喝。”
千夜夕看了看那对她来说过于困难的高度，烦躁的用爪子刨了刨瑶姬的脚。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难一只不过百岁的小奶狐？
不过这也是一瞬间的事，为了仙酿她还是拼了，做了个起跳的姿势，然后折戟沉沙，一只爪子挂在了瑶姬腿上。
千夜夕：狐生污点，奇耻大辱！
瑶姬笑得越发开心，将她抱到了膝盖上。
“给，自己喝。”她把自己的杯子推到千夜夕面前。
啊这？这样好吗，这可是你的杯子啊。
千夜夕纠结了不过一瞬，就抱着杯子大口喝起来。没什么好介意的，在瑶姬眼里她只不过是一只狐狸。
瑶姬看着憨态可掬的小狐狸，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的背，皮毛手感真好，就是不知道变成人之后会不会也这么好。
姜烟一杯接一杯的喝着仙酿，醉倒在桌子上，开始发泄心中的不满。
“扶凝那个狗比，为什么要把我当替身？！”
“还有人比她更狗吗，没有！”
“想救自己的心上人是吧，我偏不让你得逞，爷就在这须弥山住上百年，有本事把山劈了！”
“劈山救母，呸，劈山救老情人，呵呵，女人，我会让你得如愿吗？”
瑶姬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摸着小狐狸的头道：“我总觉得我有点危险啊，看到了神尊耍酒疯的一幕，日后她重临神位，会不会跟我算账？”
千夜夕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仙酿，边喝边看她，一点没看出来瑶姬有任何害怕。
姜烟觉得自己很冷，挣扎着想醒来，但是死活睁不开眼。
周围黑漆漆的，阴风从四面八方涌入，无论她怎么抵挡都无济于事。
“禅月，当真要为了她削去十万年修为？”
“是。”
“不悔？”
“不悔。”
姜烟听得很真切，那是她的声音，但她没有关于这件事的记忆，只能感受到到身上的寒冷更甚，从皮肉穿透到骨头，不放过任何缝隙。
寒冷过后，四肢百骸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意，一开始还能忍受，时间越久越难受，如果可以，她宁愿去死。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痛意也是逐渐加剧的，到最后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一开始，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这过于清晰的疼痛又让她迷茫了。
到底哪一个才是梦境？
是她现在经受的痛苦是幻觉，还是作为姜烟经历的这一切是假的。
意识慢慢模糊，晕过去前，姜烟觉得就这样死了也挺好的。
“神尊，神尊。”
瑶姬清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烟缓缓睁开眼睛，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浑身的骨头像被碾成了粉末一样，整个人没有真实感。
瑶姬施了一道术法，姜烟身上的疼痛消散，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瑶姬喂她喝了点仙露，对姜烟道：“神尊，扶凝来了。”
姜烟呛了一下，用袖子随意擦了一下嘴角流出来的仙露，从床上坐起来。
“她打进来了吗？”
那个女人惯用蛮力，把山劈开也不是不可能。
瑶姬摇头：“她没有内丹，暂时还进不来。”
可她手里有魔晶石，如果真的想进来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最终还是要面对的，早面对晚面对有什么区别。
“走吧，去会会她。”
姜烟站起来，猛地膝盖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噩梦后遗症，导致她现在腿还是软的。
瑶姬扶住她，将她按回床上，淡淡道：“神尊就不用出面了，昆仑和蓬莱派了人来，会帮你解决这件事的。”
听到“解决”两个字，姜烟心里一窒，连忙问瑶姬：“他们会杀了扶凝吗？”
“应当不会，扶凝是魔尊，没那么容易死。”
但现在两派都派了顶尖神君来，甚至还拿了神器，扶凝挡不挡得住不好说。
这话她没跟姜烟说，留了些私心。
神尊历劫已经万年，是时候放下前尘过往回归神位了。
万年前就为了扶凝差点魂飞魄散，这一世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姜烟呆滞的点点头，看着瑶姬抱着狐狸走出去，内心焦灼。
她还是放心不下，想出去看看，但是腿像被施了咒一样，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不过神仙应该有慈悲之心，不会滥杀无辜吧？
然后又产生新的问题，扶凝无辜吗？
姜烟陷入一个又一个的疑惑当中，坐了大约十来分钟，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她一步步往门口挪，走得十分艰难。
须弥山外围，扶凝被五个人围住，他们每一个都是她所熟悉的。
“扶凝，乖乖跟我们去昆仑山认罪吧，尊上仁慈，会宽恕你的罪孽。”
说话的是乌阙，西王母坐下三足金乌，跟禅月坐下的银阙是兄妹。
“乌阙，跟魔头有什么好说的，直接将她就地正法，拿了魔晶石回去便是。”
蓬莱的游涞脾气暴躁，想早点结束回去复命。
其余三人未开口，瑶姬和昧离也没出现。
扶凝执剑看着他们，周身魔气缭绕，怀中的魔晶石发着红光。
“姜烟呢，让她出来见我。”
众人前来帮忙，根本不知道她所谓的“姜烟”是谁，只当她在拖延时间。
游涞催动手里的往生塔，朝扶凝袭去。
扶凝手里的剑一动，神色冷漠傲然，唇角露出嘲讽的弧度。
“杨回跟安君明还真是看得气我，竟然让你们拿神器来对付我。”
她话音刚落，手里的剑就飞了出去，抵挡住了往生塔的威力，游涞往后退了一步，神色变得异常认真。
扶凝急着见姜烟，没工夫跟他们瞎耗，想速战速决，反手接住剑，招式凌厉，逼得游涞不断后退。
“你们还在等什么，站着看戏吗？！”
他大喝一声，其他人才如梦初醒般加入战斗，扶凝对付一个游刃有余，同时对付五个有点吃力，神色也不如之前从容。
乌阙拿着伏羲琴，在游涞出手时跟他的往生塔配合，将扶凝的魔气压制住，其他三人趁她灵力不济同时出手，将她击飞出去，困在阵法中。
“扶凝，昔日你贵为神尊，却自甘堕落，与邪魔为伍，今日我等便替神界除了你这个祸害！”
游涞说完，嘴里念念有词，将往生塔的效力发挥到极致。
扶凝勾唇笑了一下，吐出一大口血，“我早已不是神界的人了，你们这些神仙管不到我！”
她抛出手里的魔晶石，以剑为引将其中的能量注入体内，准备放手一搏。
乌阙见状，脸色凝重的拨动了伏羲琴。他本来不想跟扶凝走到这一步，但立场不同，若是不能阻止她，六界必将大乱。
扶凝的施法过程被打断，魔力反噬，几乎站立不稳。但她始终一脸淡然，只有眸子里隐藏的偏执能看出她还心有所求。
“让姜烟出来见我，否则我就毁了这须弥山。”
她说完拼尽全力挥剑，将偌大的须弥山用结界罩住，眼神森冷阴鸷。
游涞连忙收了往生塔的神力，惊道：“你疯了！你想跟我们同归于尽？！”
扶凝淡淡扫他一眼，猛地看到缓缓走来的身影，眸子里全是她。
姜烟拒绝了瑶姬要搀扶她的好意，一步步朝扶凝走过去，在距她一步处停住，直直望着她。
“你想让禅月回来吗？”
扶凝呼吸一窒，看着姜烟漠然的神色，心里莫名慌乱。
“不是，我只要你，只想要你。”
虽然姜烟跟禅月是同一人，但此时此刻，她尊于内心。
姜烟是不信的，但对于她的答案很满意，即使是骗她的，至少让她好受一点。
“我不会跟你走，禅月也不会回来，我可以让他们放了你，从今以后莫要再来须弥山，只要你不惹是生非，做为祸六界的恶事，我可以保你一世平安。”
既然大家都认定了她是禅月，那她就该做点符合身份的事。堂堂神尊，还连个人都救不下吗。
扶凝伸手去触她，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始终冲不破往生塔和伏羲琴制造的禁锢，姜烟的脸似乎近在咫尺，却又隔了天涯海角。
姜烟毫不犹豫转身，对游涞和乌阙道：“两位神君给我个面子，放她走吧，神尊那里我会亲自去交待的。”
乌阙犹豫，游涞直接拒绝，“禅月神尊，扶凝盗取魔晶石，打伤昆仑和蓬莱多名弟子，万年前还害得神尊您差点魂飞魄散，此等乖戾阴郁之人，将来必是搅动六界的祸害，请恕小神不能答应神尊。”
乌阙刚想劝解两句，被游涞瞪了一眼，低低道：“闭嘴！”
乌阙连忙转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姜烟也知道自己现在凡人之躯，肯定不能跟这些神硬碰硬，可看着扶凝死在她面前，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扶凝，散了修为，做一个普通人，或许我们能放你一条生路。”
瑶姬抱着小狐狸，走到姜烟身侧，脸上没了一贯的笑意，十分认真。
这倒也是个好主意，就是扶凝恐怕不肯，她是个骄傲的人，如果成了普通人，她肯定受不了这个落差。
姜烟如是想着，被扶凝唤了一声，她转头看去，对方正十分深情的望着她。
“烟烟，如果你陪着我的话，我愿意做一个普通人，哪怕寿命只有三十年四十年，我也开心。”
姜烟愣住，还未回答，游涞手里的往生塔就光芒大盛，刺得姜烟睁不开眼睛。
“痴心妄想！”他怒斥一声，一道神力扫过来，一击必杀之势。
扶凝等不到姜烟的回答，希望逐渐变冷，心也沉了下去，她对着姜烟轻笑，手里的魔晶石掉到地上，缓缓闭上眼睛。
姜烟睁开眼睛就看到这一幕，知道她失去了求生的欲望，所以才会束手就擒。
眼看着已经抵挡不了，她扑过去挡在扶凝面前，用血肉之躯受了这一下，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一样，疼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想死是吗，我偏不让你死，你这条狗命是老娘用十万年修为换来的，给老娘好好活着！”
扶凝大骇，眼睛又整个变成了赤红色，看着姜烟在自己面前倒下去，连伸手扶一下都做不到。
游涞也没想到姜烟会去挡这一下，往生塔的神力他难以控制，要不是乌阙及时用伏羲琴收回余威，只怕姜烟顷刻就会化为灰烬。
瑶姬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将小狐狸放下，为姜烟输入灵力。
“仙子，我用我的命抵消扶凝过往一切罪责，求你们放过她。”
“神尊，先别说话，凝神屏气，我带你去昆仑，王母肯定有办法救你的。”
姜烟摇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已经没得救了。
她转头看扶凝，一言不发，眼神决绝。
把老娘当替身是吧，我死给你看，看你还怎么把我当替身！
扶凝流下泪来，魔晶石发出耀眼的光芒，比往生塔的光芒还要明亮。
姜烟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越来越虚无的身体。这一趟任务着实做得艰难，不是在挨打就是在去死的路上，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有机缘。
人都要会灰飞烟灭了，应当死得透透的了，还能有什么机缘，害！
扶凝突破神器构造的结界，还没来得及握一下姜烟的手，就那样看着她化为了飞灰。
她抬眼，看向游涞，赤红的眼睛里全是嗜杀。
魔晶石的所有魔力全部注入扶凝体内，她逐渐显现出原本的样子，头上残缺的角也露了出来。
“你们，给她陪葬吧。”
她勾唇角，声音却冷得像地狱里吹出来的风，让在场所有神都不自觉发抖。
瑶姬带着从姜烟身上掉下来的珠子，跟五位神君站到了一起。
“莫伤她，这是禅月神尊的法旨。”
乌阙面色沉重，看着手里凝聚强大魔气的扶凝，淡淡道：“我们伤不了她，还是自求多福吧。”
要知道扶凝当年可是凭一己之力把整个神界搅得天翻地覆，如今过了几万年，修为只会比以前更高，就算他们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
“瑶姬，你先走，谁知道这疯子会不会突然发疯，你去昆仑请王母来一趟，让她亲自收了这孽障。”
瑶姬无奈摇头，纠正游涞：“扶凝是你们蓬莱一脉的弟子，按照辈分你得叫她一声师叔。”
游涞冷哼一声，傲娇道：“他早就不属于我们神界了，在我眼里她就是魔头。”
扶凝不给他们寒暄的时间，完全吸收魔晶石的神力之后，就向六人出手了。
瑶姬是须弥山的神君，修的是跟禅月一样的治疗术，只能在旁边打打辅助。千夜夕道行尚浅，被巨大的神力波动震得头皮发麻，焦躁不安的刨着两只前爪。
瑶姬见状，为她划了一个圈，用灵力把她罩住，“小东西，乖乖待在里面，不然可要受伤的。”
千夜夕乖乖趴在地上，看着她手心结印，为五位神君增加灵力，莫名觉得她好看。
扶凝以一对六还处于上风，打到最后完全没了理智，心里只有为姜烟报仇一个念头。
她也知道，就算把他们全杀了，姜烟也回不来，可不做点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很没用，无论什么时候都留不住自己想留的人。
催动往生塔和伏羲琴需要持有的人自身灵力极高才行，乌阙跟游涞很快就坚持不住，只能收了神器用自身神力应对，很快就被扶凝打得动然不得。
她走近游涞，眼神充满戾气，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就先从你开始，然后一个个捏碎你们的神魂，让你们也尝尝魂飞魄散的滋味。”
游涞脸上青筋暴起，眼睛都凸了出来，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样，任由扶凝不断吸取身上的神力。
瑶姬的灵力也所剩无几，还在勉力支撑，千夜夕又开始焦躁，不断地刨着地上的土。
“孽障，还不快放手？”
一声兽啸响彻整个须弥山，杨回站在白虎身上，轻轻挥袖，游涞从扶凝手中掉下来，奄奄一息的喘着气。乌阙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来输入神力。
扶凝看着缓缓下落的杨回，唇角勾着冷漠的弧度。
“师姐终于肯亲自来收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