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萍是个嘴皮子厉害的, 上下唇一碰就给他招了八个学生,还都是为了应付十二月艺考的突击生,培训班刚落成不久, 官聆舍不得花钱外聘老师, 只得自己上, 起早贪黑忙得脚不沾地, 自己欠梁泽和他爷爷的“债”都没时间还。
梁泽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刚将最后一个学员送出店门,华灯初上, 路灯下投注出一截浅淡的人形剪影,路口刮进一缕夜风,掀起风衣的一截衣摆,官聆下意识缩着脖子拢了拢敞开的衣襟,人一旦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间居然已至深秋,他一边转身进店一边摸出兜儿里震个不停的手机。
“怎么样了?”梁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 应该是在外面,除了说话声还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刚结束。”官聆快速关上门,将冷风隔绝在外,“你呢?”
“刚出桓宇大楼, ”那边传来遥控钥匙的声音, “可能有点儿堵车,大概等我半小时的样子。”
官聆累了一天,腰酸脖子疼,他单手揉了揉肩膀, 想着梁泽也工作了一天, 犹豫道,“要不我打车吧, 你也省得跑一趟。”
“要么你自己开车,”梁泽固执的道,“要么我来接你,就这俩选项。”
梁泽跟他提过好几次买车的事,如今官聆还处于创业期,梁泽心血来潮说买房就买房,买了还硬要官聆也住进去,毕竟在官聆看来梁老爷子对自己的态度是个迷,他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占了梁泽好大便宜似的,所以买房的钱他也出了一半,那一半还是之前从梁泽那儿赚来的,官聆这一半钱付得也挺心虚,但买车却是半毛钱也掏不出来了,基于买房的事,他就更不可能让梁泽给自己买车了。
思及此官聆叹了口气,“好吧,路上开慢点儿,不着急。”
“嗯。”梁泽说,“一会儿见。”
桓宇和大学城在两个方向,梁泽开车过来大约需要二十多分钟,堵路的话半小时差不多,官聆闲着没事,便从储物间里拿出画了一半的画,打算趁着等人的功夫画点儿。
画上是一个赤足的少年,身上挂着一件破烂的背心和一条抽线的过膝马裤,少年是个光头,额角和面颊看着有些脏污,一双剑眉斜插直上,衬得眼神果感又坚毅,官聆拿起笔,开始在少年背后勾勒线条,落笔看似随心所欲的乱描瞎勾,没一会儿便慢慢有了个初步的形态,看着像是一双微微收拢的翅膀。
大到轮廓形态小到一根根羽毛被风吹起的方向,官聆画得认真,连店门被拉开有人进来都不知晓。
“不是说结束了吗?”怕扰到学生上课,门廊上的风铃被官聆取了下来,梁泽进门走进去,看到还在工作的官聆颇有些不悦,“怎么又画上了?”
官聆听到说话声这才抬起头,脸上神情微讶,“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梁泽不满的道,“你是不是有点儿过于认真了。”
官聆笑笑,迅速收起笑,“等我收拾一下就走。”
梁泽偏头瞄了眼这张官聆画了快一个月的画,脸上不满的神情愈发浓烈了,“怎么又是画的这幅。”
“等你等得无聊就画了。”官聆将笔收入桶内,将画架推进储物间,扯下架子上的白布遮好。
“你答应的油画啥时候开始啊?”梁泽啧了声,“下午我让助理把缺的家具都买好搬进去了,就差你的画了。”
“最近太忙了,等下个月艺考结束就没这么忙了,到时候再画行吗?”官聆拿起桌上的手机,“先把这幅画好吧,我想赶在年尾送去裕园。”
“臭老头儿有什么可讨好的。”梁泽知道官聆忙,也不舍得他这么累,嘴上却道,“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人是我,你得搞清楚状况,该讨好的人是我吧?”
“行行行。”官聆早摸透了这人的性子,主动牵起他的手,“这样算讨好吗?”
从进门到现在,梁泽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勾着官聆的手紧了紧,关了灯推门往外走,“一会儿想吃什么?”
街口的冷风霎时灌进来,官聆转身锁门,梁泽错开半步替他挡了些风,眉头微蹙,“这两天降温,明儿不能再穿这身了。”
官聆缩缩脖子,锁好门转过身跟他并排往外走,“好像快下雨了。”
“那就在附近随便吃点儿?”梁泽提议。
官聆可还记得这人吃坏肚子进医院的光辉事迹,当即摇摇头,“明天周末是吧?”
“嗯。”梁泽挤挤眼睛,“你是不是下午才有课?”
官聆点头,“咱们吃火锅吧?”
“行,”梁泽一手牵着他一手摸出车钥匙,“想吃哪家的?香聚楼的老火锅还是圣德广场的泰氏火锅?”
官聆昂着下巴想了想,“咱们回家自己弄吧,反正明天难得不用早起。”
梁泽自是迁就他,“走,买食材去。”
两人开车去了家附近的Sams club,时间尚不算晚,推着推车买东西的人不少,基本都是一大家子拖家带口的。
梁泽推了个推车,官聆拿出手机看备忘录,上面有上次暖房时请卫杰和卓宇过来涮火锅买的食材名称,两人都比较懒,不大喜欢漫无目的的乱逛,干脆直接照着上回买的食材拿,效率高不说还省事。
荤素分开装了两大包,到家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官聆对厨艺的研究程度颇浅,梁泽靠在独自在国外生活了数年,手艺倒是比官聆好上不少,不过火锅的要求本来就不高,官聆换了鞋就直奔厨房,将两个袋子里的食材拿出来铺满了岛台,梁泽比较事逼儿,进卧室换了身衣服才姗姗进了厨房。
一个熬底料一个洗菜切菜,公工明细效率也快,不一会儿屋里就传来阵阵香气,梁泽不太能吃辣,就弄的鸳鸯锅,热气蒸腾熏得垂下的厨房灯上都染了层薄雾,使得不染纤尘的厨房平添了几分烟火气,窗外劈里啪啦传来雨点声,倒是映衬得屋里暖洋洋的。
“香!”官聆凑近锅边使劲嗅了一口,冲梁泽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梁大厨。”
梁泽骄傲的挺着胸膛接受夸赞,只是没坚持几秒就萎了,忍不住翻旧账,“也不知道是谁说自己挺佩服厨师这个职业,还声称自己有空了要找个师父好好学两招。”
那会儿官聆为了哄住梁泽随口编的瞎话,没想到这人还记得,虽听出梁泽话语里更多的是调侃,但官聆听着还是颇为心虚,又想着两个人一块儿生活吃饭可是头等大事,梁泽刚接手公司每天已经很累了,自己确实应该帮着分担一点儿,便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等忙过这阵就去报个班。”
梁泽本就只是逗逗他,想着官聆就算忙完了手里还有两幅画要画,估计就算真想学也没时间,所以也没把他的话当真。
官聆往锅里下肉,梁泽心情好,去酒柜里拿了瓶酒出来,两人就着火锅小酌了两杯,到一顿饭吃完已经过了十点了,官聆靠在椅子上打饱嗝,“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下次还是把卫杰和卓宇叫上吧,不然太浪费了。”
“等你忙完这阵,找个大家都休息的时候。”梁泽将杯里最后一口酒喝了,起身收拾桌上的狼藉,“让他俩买食材过来,我们提供场地和酒。”
官聆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一边点头一边站起来帮他捡碗盘,“拿进去我来洗吧,我吃太饱了,得运动运动消消食。”
梁泽从他手里拿过盘子放下,推着他往客厅去,“你坐着休息吧,”说罢不怀好意的冲他眨眨眼,“一会儿有你运动的时候。”
官聆先是愣了一下,等梁泽转身往厨房去了才猛的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两人住一块儿大半个月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可听梁泽说这种话,他还是忍不住有些脸红。
以手作扇扇了扇微微发红的脸颊,官聆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开了电视,换了好几个台也没找着好看的节目,最后勉为其难的停在电影频道,上面正在播着一部画质老旧的外国电影。
官聆拿着手机在客厅里来回走着消食,看群里卓宇和卫杰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嘴,自周家出事后,“三代一”那个群像是突然销声匿迹了般,不知是谁默契的拉了个新群,里面只有自己、梁泽还和卫杰和卓宇。
卓宇@梁泽@官聆:下周末脱轨有演出,记得一定要来捧个人场[鞠躬]
卫杰@卓宇:你几个意思?变相的骂我不是人?
卓宇:[白眼]你不是刚发过言吗,又不是没长眼睛,还用艾特?
官聆适时出来打圆场:什么演出呀?
卫杰@官聆:他那个远赴西藏也没能追到手的真爱走头无路回来脱轨当驻唱了
卓宇@卫杰:少他妈满嘴喷粪,别什么鸟人都说是真爱行不?
卫杰:真爱和鸟人只在爱与不爱间
卫杰:呵,男人!
卓宇:你丫懂个屁,小官才是我真爱,我还等着他跟阿泽掰掰呢
官聆:……
梁泽:掰掰
官聆抬脸往厨房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梁泽撸着袖子单手拿着手机出来,眉头蹙成结,一脸的不爽。
“洗完了?”官聆收起手机问。
梁泽点点头没吭声,单手点着屏幕,估计是在回复群聊。
官聆翻过手机往屏幕上瞟了一眼,抽了抽嘴角。
卫杰:有好戏看喽[鼓掌]
卓宇:开个玩笑[尴尬]
梁泽:[再见]
卓宇:别呀!周末晚上八点准时啊,都得来!
梁泽:没空[再见][再见][再见]
卫杰:端板凳看戏.jpg
卓宇:没空?你有啥事儿啊没空?
梁泽:做你们单身狗做不了的事[微笑]
卓宇:操!
卫杰:日!
官聆实在没脸在群里发言了,自觉退出了群聊。
“走吧,”梁泽冲他勾勾手指,“洗洗睡了。”
当初买房的时候官聆因为手里没什么钱,否了梁泽看好的几个大户型,最后定了现在住的这个,三室一厅一厨两卫,除了主卧和次卧还有一间书房,平时两人都是一人一间浴室各洗各的,今天官聆没能如愿,被梁泽拖进了同一间浴室。
梁泽将官聆抵在砖墙上,冷意穿透薄薄的衣服渗进皮肤里,官聆下意识打了个冷战,梁泽随手打开淋浴的阀门,热水倾泄而下,从两人头顶浇下,圆寸已经长长了,最近忙得都没时间去理发,水珠沿着发丝顺流而下,落在衣襟上,钻进脖颈间,顺着锁骨滑进更深的地方。
后背浸凉,头顶和前胸被热水冲刷,冷热交织,可谓冰火两重天。
梁泽按着官聆的肩膀,就着花洒下的水幕欺近他,舌尖舔舐湿水的耳垂,官聆敏感的缩了缩脖子,偏偏梁泽还嫌不够似的,用低哑的嗓音在他耳畔拱火,“明天不用早起……”
这话的潜台词太明显了,在情/事上两人早已没了最初的青涩,官聆脸皮也跟着梁泽被训练得厚实了不少,他被亲得微抬起下巴,似默许似赞同的“嗯”了声。
这个“嗯”好似打开阀门的开关,两人站在花洒下放肆的接吻。
劈里啪啦的雨点拍打着透明的窗玻璃,像敲击在鼓面上的鼓点,错落嘈杂中带着无尽的纷乱,好似每一下都敲打在心口,不一会儿纵横交错的水线便爬满了窗玻璃。
窗外是无尽的黑夜,窗内雾气升腾,蒙了一整片玻璃,只能依稀看到两抹黑色的剪影。官聆的手沿着梁泽湿透的衬衫边缘摸进去,毫无章法的在他后背大力揉搓。
梁泽搂着官聆的腰往前一带,热络的吻便落在对方额角眉间,小心得像轻啄一块雕饰完美的羊脂玉,又狠心的像是要将他整个拆吃入腹,那唇似临摹的画笔,或轻或重的描边、勾线,不厌其烦的叠加上色……
喘/息声融进淋浴的水声里,像一首绝美的二重奏,活色生香。
漆黑的窗外还能听见淅沥的雨声,战场早已从浴室转移到的主卧,官聆斜躺在床上,脑袋挂在床沿边,黑发不知是在浴室里冲过水没干还是又被汗湿了,挺翘的鼻尖布了层细密的汗珠,微张着嘴大口喘气,喉间干涩,早就已经喊哑了。
梁泽俯身在他鼻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舌尖扫过上面细密的汗珠,些微的咸,官聆下意识伸手搂住他,曲着手指在他布满汗液的后背狠抓了两下。
彼时,这场没有硝烟的战火才算彻底结束了。
“喧闹”的房间重新归于安静,不知过了多久,梁泽摸了摸官聆红通通的脸,“去洗洗?”
官聆摇摇头,张口的瞬间拧紧了眉,怨怼的睨了梁泽一眼,哑着声说,“困。”
梁泽亲亲他的眼皮,翻身坐起来,“你睡吧。”
官聆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回应他了,眼皮颤了两下后阖上了,只五六秒便归于混沌了。
梁泽进浴室随便冲了冲,拿毛巾打湿后给官聆身上擦了擦做了简单的清理,做完这些他才爬上床,搂着官聆扯过被子将两人盖上,轻轻道了声晚安。
官聆像是有所感,嘴唇轻轻蠕动了两下,转过脸埋在梁泽胸前继续睡了过去。
周日晚上八点,梁泽、官聆还有卫杰准时出现在脱轨,梁泽私下还订了个花篮送去,卓宇啧了声,指着卫杰道,“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卫杰翻他一个白眼,“又不是你驻唱,我送屁的花篮。”
梁泽很不给面子的道,“不用谢我,麻烦注意力从我家官官身上移开,早日追到真爱”
卓宇:“……”
卫杰:“哈哈哈!”
官聆:望天。
卓宇说叫他们来捧人场还真就是捧人场,忙前忙后的给那小驻唱又是送水又是送花的,压根儿就没跟他们坐下来好好喝过一杯。梁泽和官聆倒无所谓,两人头挨着头拿手机玩儿小游戏,时不时的凑着耳朵窃窃私语两句,看人成双成对的,卫杰受不了这委屈,没忍住掏出手机给楚歌去了个电话。
梦歌这姑娘难追得很,他已经在她身上费了一个多月神了,到现在还是普通朋友关系,卫杰在电话里软磨硬泡了半晌,说自己朋友酒吧刚开业,需要人捧场,怕楚歌不来还特意让她多叫几个朋友,对方一听这话才答应了下来。
卫杰挂断电话后吐出一口气,视线扫过梁泽和官聆笑意盈盈的脸,他何曾受过这种冷遇?
梁泽感受到视线抬眼看过去,他虽然跟官聆有说有笑的,却也没放过卫杰高声打电话的一幕,问,“人还没追到手呢?”
卫杰难得碰回钉子,不愿被看扁,抓过酒杯灌了一口,含糊道,“快了。”
“好像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吧?”梁泽啧了声,“都快赶上你以往那些女朋友的时长了。”
“难追说明人家矜持,”卫杰替自己难得的无能找借口,“是好姑娘。”
破天荒的梁泽没再刺他,赞同的点点头,“至少看着比你以前那些好。”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等人,结果人没等到,等来了一通电话,还是医院打来的。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卫杰脸色倏变,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起身走了,留下梁泽和官聆面面相觑。
两人第二天都还要上班,到十点就跟卓宇打了招呼先行离开了,夜凉如水,酒吧街两旁灯影绰绰,七彩的光斑落在马路牙子上,倒是给深秋的萧条增添了几分鲜亮的色彩。
昏黄的路灯将人影拉得老长,夜风掀起衣摆,两人并肩往路口去打车,昏暗的树影下,梁泽勾着手指牵上官聆的,官聆已没了最初的怕人看到的局促和不安,任对方用食指勾着自己的小指轻轻晃。
官聆不由想起上一次从脱轨出来,梁泽被灌了一整瓶洋酒,整个人懒洋洋的挂在他身上,然后在斜后方的那个路口撞上了去而复返的周锦航。
不过才一个多月,官聆却好似过了挺久一样,小指用力勾了两下,梁泽转脸看他,官聆问,“如果没有我插一脚的乌龙事,你会不会接受周锦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