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 时逢老师赵玄默的寿辰, 我与晁衡同为老师的学生, 自然要去拜寿。因便与一众同窗好友欢聚,言笑之间仿似又回到了昔日读书的辰光。
  及至午宴罢了, 宾客逐渐散去, 老师便又留下我们另作了一番交代。原是听闻父皇又给晁衡赐了字, 说了一些勉励之语,而后说着说着, 却提到了一件稀奇事。
  “你们都是我最看重的学生, 不曾想有朝一日竟结为连理, 实在是一段佳话。想当时, 我得知玉羊被遣黜,很是担心, 还去求见陛下为你讨情, 却听陛下说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是为了成全你们, 也兼顾太子的颜面。你们可知,这两全计策是谁想出来的?”
  我顿觉好奇,与晁衡对望了一眼,说道:“怎么?这难道不是父皇自己的决定吗?”
  老师摇头笑笑, 只道:“非也, 陛下当时是已决定成全你们,但尚无周全之策,倒是中书令张说替陛下想了此计。故而, 张相公亦算是于你们有恩的。”
  “老师,可就是燕国公张说张相公?”晁衡问道。
  “嗯,正是燕公。”老师抚须颔首,解释道:“陛下昔在储贰,便以燕公为师,多年来虽有浮沉,却始终倚仗信任燕公,燕公自也时时为陛下分忧解难。”
  闻知此番内情,我不由记起曾是见过这位燕国公的。当时只觉他十分自信,行事大胆,而事后便抛到了九霄云外,竟不料他能为我献计。便正如老师所言,他虽是为父皇分忧,亦是于我们有恩的,今后还该寻个机会报答于他。
  此后不提,另又谈讲了些司经局公务之事,至申时方作辞老师返家。我来时与晁衡同乘了一匹马,而此刻日头渐西,晚风寒凉,他思虑起来,怕我驰马受风,索性牵马步行,我也无不可。
  “你冷不冷?”他一手牵马一手拉着我,口中还在时时关切,“不若再穿一件吧?”说着,他竟要脱下自己身上的氅衣。
  “哎呀,你做什么啊!”我不禁发笑,想自己哪里就这么娇气了,况且我本也穿了氅衣的,便道:“不要,两件穿在身上可要重死人了!”
  他笑笑,却有些憨态,“那你站在我身后,风小些。”
  我心知他是体贴之意,无不受用,只便依从。
  如此,才要继续行路,却见沿街一家店肆门前忽然吵嚷开来。细看片刻,却是店主对着一个衣不蔽体的落魄之人谩骂,还一直指使仆从踢打此人。
  “住手!”我最看不得恃强凌弱,一时不忿,抬脚便冲了过去。
  晁衡随后跟来,却将我拦在了身后,“当心伤着,我来。”他叮咛了一句,转向那店家:“天子脚下,王化之地,不得肆意伤人!”
  晁衡一语将他们吓住,他们虽还惊疑,倒也停了殴打。我这时便赶紧蹲身扶住那人,一看,他鼻青脸肿,口角出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张口要说什么也说不出,着实伤得不轻。
  “我说这位郎君,你知道什么就来多管闲事?!趁早带着你家娘子走远些!免得拳脚无眼误伤了二位,那时再要说理,我也不认!”店家只歇了一时,究竟怒气未平,又对着我们吹眉瞪眼起来。
  “凡事总有缘故,若他得罪了你,自有律法公门为你做主,实在不必当街辱人!此事我管定了,你若再敢动手,我必定将你送官究办!”晁衡自未退缩,一番反驳既有道理,又很有力。
  “对!”我见状不免帮腔,暂将伤者扶靠在墙根,站到了晁衡身旁,而脑中灵机一现,又道:“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家夫君身有功名,就在京兆府任职!你既是个生意人,也该有些见识,这京兆府是什么地方,想必不用我多言。你若不信,自往公堂一验!”
  此话一毕,那店家果生惧色,将先前的盛气也减去大半,而晁衡也知我在诓他,只忍笑看我。这时,围观百姓渐多了起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缓缓将这店家的最后一丝气焰也消灭了。
  “唉,此事还真不能全怪我!”店家垂了脑袋,复一挥手,让那几个打人的仆从先退了下去,才道:“我是个做字画生意的,这不比那些贩金玉绸缎的大买卖,本小利薄,靠得都是些雅士墨客的捧场。可此人也不知从何处来的,衣衫不整活像个乞丐却说自己是个读书人,因囊中羞涩,想来卖字换钱,这我哪里能信?”
  “你不信也不能打人啊!”我急道,觉得他的理由实在荒唐。
  “哎呀不是!娘子听我说来!”他直是跺脚,更添委屈似的,又道:“他前后来了有五六次,我都给劝走了,可这厮好不烦人,今日又来求告。想我这里来往的都是些斯文客官,他这副样子岂不影响我做生意?可气方才推搡之间还将一位客官撞倒,我便忍无可忍,这才命人教训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