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068 (2)(2 / 2)

  像她这种天赋高的鸾族后人,或许比其他族人对传承之印的依赖性要小上许多,但也轻易离不开传承之印。

  一旦失去了鸾族传承之印,等待着她的将是修为的不稳定,稍有不慎就会出现反噬,玄力只要在体内暴动,必然会带来十足的痛苦。

  早些年她经常与族里那些被人骗走了传承之印的长辈们混在一起,见过他们不少人反噬发作时的狼狈样子。

  作为一直以来都骄傲而高高在上的鸾族天赋最高者,她不能接受自己沦为那些人那样。哪怕是如今与重光做了交易,注定要失去传承之印,她也必然要给自己寻找其他出路。

  盯着自己小臂上的纹路看了许久,虞鸾的一双眼中没有悔意,只有坚定与思考。

  重光离开关着奴隶的这边,没有立即回到林翾身边。

  他拿不出办法来与鸾鸟抗衡,毕竟对方正与林翾共享着躯体与生命。与其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与对方频频见面,不如暂且避而不见。

  比起见不到林翾的而言,似乎见到占用着林翾这个皮囊的魂体不是林翾本人更叫他感到痛苦。

  当然,他也做不到把林翾放心地交给两只灵兽,于是便派了更多的人手看管那边,自己也时刻注意着动静。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苍很快就离开了,绕过了门口的守卫,却没逃得过他的盯梢。

  那一条蛇兽无声地隐匿而去,屋内的林翾却是始终没有动静。他在外面转了许久,一直探听着这边的动静,终于按捺不住,还是回了房间。

  由于并不知晓屋中人究竟是林翾还是鸾鸟,他的动作十分小心而警惕,却没有刻意试探。毕竟试探一个上古灵兽并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

  房间的门厚重而无声地打开,屋内的人似乎正昏睡着,以一个十分安稳的姿势侧躺着,呼吸平和。

  重光缓缓走近,坐在床榻边,垂眸盯着面前熟悉的脸,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去触碰一下,却又停顿在半空中。

  犹豫良久,他终究是垂下了手,没再试图去试图抚摸林翾的身体。

  此时掌握着身体主控权的魂体是鸾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虽然身体依然是林翾的身体,可躯壳里的灵魂换了,于他而言便是换了个人。

  毕竟他爱慕依赖的始终也不是林翾的这具身体,而是完完整整原原本本的林翾。

  无法触碰,又无法唤醒,他只安静地坐在一边,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林翾的脸,心头百味杂陈。

  一片黑暗之中,林翾似乎又回到了当初死而复生时的那种感觉,却又略有不同。

  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但一直也感受不到自己躯体的存在,也没有任何感官知觉。

  虽说鸾鸟是与他商量过才占用的他的身体,可是这样的状态他很难做到完全不慌不乱。

  万籁俱寂,又看不见任何东西,像是整个人都被完全封闭。可尽管如此,他却能知晓发生的一切。

  从重光与那条缩小了的巨蛇一同归来,一直到重光离去之后鸾鸟借用着他的身体与巨蛇对话,他都能感知得清清楚楚。

  鸾鸟始终没把身体的支配权交还给他,却也没有用他的身体与巨蛇一同离开,反倒是在巨蛇离开之后就与他展开了一种玄妙的状态——

  身体被完全放空,他与鸾鸟的魂体处于平等之中,谁也不占用身体。

  自然而然地,躯壳就陷入了一种类似于沉眠的状态之中,而他能感受到鸾鸟的意识在与他交谈。

  “你应该也听到我和那个修魔者说过了,你的问题就是魂体不稳,被这个世界排斥。”

  鸾鸟的意识透露着一股柔软却又冰冷拒人的意味,令林翾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魂体不稳,直接原因是因为你摔死在断崖,被我违逆生死而救活……”

  顿了一下,鸾鸟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至于根本原因是什么,我无法说明,但你自己应该清楚。”

  林翾只感觉骤然一凛,被这一句话惊得一时间无法做出反应。

  倘若他理解能力没有出现问题,鸾鸟的意思分明是已经知晓了他原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种被人揭穿了最深层最隐秘的秘密的感觉令他有一种极度不安全的感觉,就仿佛好不容易才因为重光而生出的那些对这个世界融入感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外来者若是被发现,会是怎样的结局?

  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哪怕是面对着重光,他如今都不能做到将这种底事情完全透露。更何况他与鸾鸟只不过是被契约联系束缚在一起罢了,并不熟悉也并不能互相信任。

  慌乱无措之间,他突然意识一沉,重新掌控了躯体,还不待询问鸾鸟一些什么,便感觉到重光似乎回来了。

  一瞬间他原本想要睁开的眼睛顿时又闭了起来,心跳难免有些躁动得凌乱。

  经历了大半天被鸾鸟占用身体,如今好不容易重新拿回躯体的使用权,他本该心怀雀跃地与重光报个讯息。

  可是方才鸾鸟那短短几句话之间继续他的不安全感实在太过恐怖,让他久久无法平复。

  或许是紧张,又或许是刚刚恢复对身体的使用能力,感官变得比平日里敏锐许多。重光乍一伸手过来,哪怕他闭着眼睛都能察觉。

  “……”

  那一只冰凉的手凑过来,他顿时开始努力地调整呼吸,却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好在它停在了半空中,没有下落。

  重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往日的洞察力急剧下降,竟然没能发现他的不对劲,只是在床边坐着,一动也不动。

  他也没有暴露,舒了一口气。只是下一秒便又陷入了某种茫然之中。

  他总不能一直逃避。

  这个巨大的问题就是他存在于这世间的漏洞,逃得了一时,却总会令他胆战心惊。

  这个秘密不可言说,就像一枚埋藏在他与重光之间的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会爆裂,旋即掀起巨大的波澜。

  他难道要告诉重光,自己其实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只不过是一本书罢了?

  “你为什么不能告诉他?”

  正胡思乱想之间,一道属于鸾鸟的冷冰冰的意识突然插了进来,颇带了一些质问与费解的意味。

  “你们不是伴侣关系吗?有什么不可以说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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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9

  这一句质问并不十分强烈, 却犹如一记重锤,敲打在林翾心头。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

  明明他与重光的关系已经足够亲密, 甚至重光已经成为了他留在这里的原因,可是他如今依然做不到完全坦诚。

  或许是性格使然,他时常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便总是畏首畏尾。选择隐瞒无非也是难以承担开诚布公之后可能出现的后果。

  “我不会代替你说你不想说的东西。”

  静默半晌,鸾鸟如此补充了一句。

  “但你最好自己想明白。”

  作为一个活了太多年的上古灵兽,他亲眼见证过的许许多多的事情, 但林翾这样的还是头一遭亲历。

  一定程度上他可以理解林翾的隐瞒, 但从前辈的角度而言,他奉劝林翾坦诚。

  听闻鸾鸟的这两句话, 林翾的心跳便是稍微稳定了一些, 呼吸缓缓平复。方才乍一受到的惊吓, 他难免慌乱无措,如今得了鸾鸟的许诺,才安定许多。

  闭着的眼睛抖了抖,睁开了一点, 透过些许光亮。

  几乎就在他睁眼的同时, 重光便觉察到了这细微的变化,气势立刻变了个模样, 原本还算温和的目光之中掺杂了不大明显的戒备。

  他第一反应就是苏醒的人并非林翾,而是鸾鸟。

  对于鸾鸟这只上古灵兽,他的敌意没有从前那样严重,却也打消不了戒心。毕竟对方比自己多活了许多岁月, 心中在想的东西是什么绝非他能够轻易猜透。

  空气有片刻的安静,两双黑眸无声地对视。

  纵使心头有万种戒备,也在这一瞬骤然消散得无影无踪。

  重光沉在谷底的一颗心突然就活泛了起来,目光触及那双透亮的眼睛,发现分明是熟悉的模样。

  虽然林翾脸上并没有浮现出一直以来的惯常笑容,可眼神已经骗不了人——

  是林翾回来了。

  方才的那一会儿相处,鸾鸟的目光始终是沉静的,就像是深不可测的崖畔幽潭,根本望不到边,触不到底,哪怕是对的人是他,也要更胜一筹。

  但林翾则与鸾鸟完全不同。两个灵魂虽然用的是同一张脸,但给人的感觉十分不一样。

  林翾的目光始终是柔和的,时时刻刻都带着强烈的包容感,一眼便能触到他的心间某处,令他猛然颤抖。

  他的声音都有些微微打着抖,像是对待要小心轻放的易碎物品一般,生怕自己态度不够谨慎,眼前的一切便会被打破。

  “你……醒了?”

  仅仅三个字组成的一句话,从口中吐出来却是无比艰难。

  听见重光的低沉而带着试探的声音,林翾心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暂时都被抛开,唇角略微弯起一个弧度,旋即又感到些许苦涩,向下抿了抿。

  “鸾鸟不会经常占用我的身体,你不用太心急。”

  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他一边抬手,缓缓覆盖上了重光的面颊,身体用了些力气撑起来,将对方向自己的胸口搂住。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这样埋在胸口,丝毫也不挣动,像只温顺而疲惫的大型兽类,隔着衣料喷洒在皮肤上的呼吸是灼热而缓慢的,带了些许潮湿。

  再强大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越是不轻易外露,就越是来得迅猛。

  重光双手紧紧地反抱住林翾的腰腹间,箍在自己两臂之间,深深地呼吸着林翾的味道。

  闷了良久,他才抬起头,脸上恢复了冷静,就仿佛刚刚那个流露出疲态与弱势的人并非是他一般。

  他需要林翾做他的港湾,但在短暂的休憩之后,他还是要做林翾的保护者,支撑起一切。

  年轻的脊梁既然要用来护着软肋,便必须承受更多。

  “你可以一个人在这里再多待上几天吗?”

  重光以额头抵着林翾的锁骨,声音低沉,言语间藏着不易流露出来的某种歉意。

  他没与林翾说明缘由,就只是这样轻声问询。

  缘由自然是有的,只是没有办法将出来,因为这也是虞鸾的条件之一。

  只是他们的交易在达成一致的那一刻就正式确立,由某种类似契约的东西束缚,令他只能履行。所以他无法告诉林翾真相,只能尽可能地去隐瞒,让一切都风平浪静地度过。

  林翾抿唇不语,十分安静地揽着重光,心头有些许不适。

  良久,他才点了点头,幅度很轻很缓。

  “好。”

  他自然是不愿意一个人在这里待着的,房间空旷而安静,门外还有人守着,更像是一种拘禁。只是既然重光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他还是愿意勉强迁就一下。

  其实比起现在这样他独自留守,重光一个人去寻找解决办法,他更希望重光可以带着他一起。

  但仔细想来,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个拖油瓶一样的存在。跟在重光身后,只会让对方畏首畏尾,因为要照顾他护着他而拿不出效率,所以他选择了留下来。

  他点了点头,嘴上轻声说着“好”,就被重光抱紧了揉进怀中,腰侧箍得微痛,安全感却十分强烈。

  微微沙哑的声音响在耳畔,呼出的气流掀开他的发梢,近密无比。

  “不会等很久的。”他听到重光这样说。

  下意识地,他也用了几分力气去反抱对方,抱住这个年轻的男人。

  一切麻烦都源自于他,却要对方去耗费精力。

  重光整个人周身的气势全都软化,贴着林翾属于男性却又温暖柔和的身体,不免有些沉沦。

  除却沉沦,还有难以抹除的自责,藏匿于心,隐在目光深处。

  一想到他要丢林翾一个人在这间空空旷旷的房间里,一整天也与他见不到多久的面,而他竟然是要去为娶别人做准备,他的心头就是愧疚万分。

  这种愧疚令他几乎撑不住想要说出实情,却又堪堪强自忍住,转移了话题。

  “你与他都说过了什么?”

  言语中的“他”,指的无非就是那只鸾鸟。

  他信不过那只上古灵兽,尽管对方表露出的一切都毫无恶意。问出这样的问题,只是想听一听林翾与对方是如何达成的共识。

  林翾闻言却是浑身都僵硬了一瞬,迟钝了两秒才缓过神来,道了一句,“他现在还比较虚弱,除非想要说什么,否则不会占用我的身体。”

  想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他让那条蛇……苍……也和你一样去找能帮助我稳固魂体,帮助他恢复力量的东西。”

  巨蛇与鸾鸟竟然会是单方面依赖的这种爱慕关系,他作为旁观者,刚刚看得清清楚楚,有些惊愕,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至于之所以会被重光的问题惊住,无非是下意识地想到了鸾鸟的话——

  他来自于异世的秘密,已经隐隐变得不是一个秘密了。

  在这种恐惧还未全然消退的情况之下,重光却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更是瞬间引起了他的应激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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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0

  一直沉默的鸾鸟似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安静地隐匿在契约之中, 不参与重光与林翾的交流。

  但它依旧能透过林翾的感知而知晓一切, 良久没有出声, 直至重光没再开口说话,才忽然与林翾互通了一下意识, 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他的魂体上好像带着其他人的痕迹。”

  斟酌半晌,他才缓缓如此说了一句。

  他与林翾的交流是通过契约来进行的,是意识与意识的直接交流,不会让其他人有所觉察。

  所以重光作为他言语中的主角,哪怕就正在搂着林翾, 也并不清楚林翾正在与鸾鸟悄悄沟通。

  乍一听闻鸾鸟的话, 林翾便是愣了一下,心头猛地一颤, 睫毛压下,遮住视线, 也避开了重光的凝视。

  “什么意思?”

  他在追问了鸾鸟一句,心底有些隐隐的焦躁感在萌生滋长。虽然听不大明白鸾鸟的话,却总能敏锐地觉查出并非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鸾鸟沉默, 十分犹豫。

  一片静寂之中,林翾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牵引到了方才那句听到的话上, 不留神地被重光冰凉的手触及后颈的皮肤,便狠狠打了个哆嗦。

  “按理来说……我没有探知他与别人之间契约的能力。”

  鸾鸟似乎也显得有些不大确信,对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

  “他和其他人建立了契约,应该是刚刚才结成的, 对方或许有鸾族血统,才能被我感知。”

  契约往往并不意味着亲密,但总归是关系匪浅,或是被某种重要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而重光明明与林翾是这样互相爱慕依赖的伴侣关系,却自归来到现在都对这契约只字未提,显然不大正常。

  作为林翾的共生契约者,鸾鸟虽与林翾没什么深刻而亲昵的感情,却也自然而然会站在林翾这边替林翾考虑,因而对重光的举动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几经犹豫,他还是更多地站在了林翾的这一边,把自己所能探知到的东西悉数告知。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是犹疑的,只觉得人族是他无法理解的种族,善于欺骗与作恶,哪怕是最亲密无间的人,也免不了互相隐瞒。

  灵兽之中固然也有这样的存在,却并不常见,大部分的灵兽都是纯良而赤诚的,就如同活了数千年已经熬成了老油条的他,也依然不习惯欺骗,更不屑于欺骗。

  顿了一下,鸾鸟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是问不出口,可以我来帮你问。”

  倘若是他站在林翾的立场,他一定会忍不住刨根问底,推己及人,他当林翾自然也是如此。

  可是林翾却只是眉头微微拧了一瞬,便又强自压制下去,面上尽可能透露出平静。

  “不用了。”

  不是不需要鸾鸟来替他询问,而是不想要去询问。这是他给予重光的信任。

  哪怕他一听到“契约”,“与鸾族有关”,便是心头猛地咯噔一下,一瞬间就想到虞鸾那张明媚温柔的脸。

  他对虞鸾这个人是难掩忌惮的。

  若说重光如今对他的恋慕程度,他自然不做怀疑,但那并不意味着原书中虞鸾与林翾之间的爱慕与追逐就可以被他遗忘。

  这始终是一道坎,他迈得困难,卡在半中央,不上不下,只能故作镇定。

  倘若有一个契机,这道坎便有可能成为高高的屏障,当然也有可能彻底消失。

  他不愿意过早地去触碰这个按钮,生怕得到的并非自己想要的结果。

  这种心态若是换一个人来,也会很好理解,可是鸾鸟却并不能够切实体会,只感到费解。

  听闻林翾的选择,他沉默良久,才闷闷地应了句,“好。”

  毕竟是别人的事,他不好干涉过多,这是原则性的问题。所以就算心怀不平,他也只能强自忍回去,按林翾的意愿来。

  “我能提醒你的都已经提醒过了,你自己记得注意。”

  他帮不上太大的忙,接下来要如何做,是盯着重光,或是干脆放手,都由林翾自己做出选择。

  怀抱着林翾的重光对这一切毫无知觉,紧绷的神经难得放松警惕,揽着怀中人,在指尖捻揉柔软的发梢,埋头嗅着苦涩的药香,获取奢侈的心安。

  关押奴隶的院落里,虞鸾坐在床榻边,盯着窗外的方向,时不时低头看上一眼自己的手臂。

  鸾族传承的印记时隐时现,明明灭灭在她的小臂上显现又消失,足以显示出她的躁动不安。

  她莫名的心烦意乱,像是有第六感在作祟,告诉她前方很有可能是万丈深渊,而她选择了义无反顾的跌落其中。

  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就算是有,她也不想后悔。

  盯着窗边的眼睛是在寻找等待某个身影,可那个人迟迟不见出现,悬吊着她一颗心,令她感到闷钝的疼痛,却又不愿意放弃。

  像是等得疲惫了,倦怠了,她才挪开了视线,微微合了一双眼睛,感觉到身心都在备受摧残折磨。

  倦意袭来,她放松了对周围的警惕,陷入了黑色的沉眠,却不知也几乎就在此时,窗外站了个黑色的影子,是高大的男人身形。

  “……”

  屋外有虫兽鸣叫,树影婆娑,夜里冰凉的风吹过,掀起一阵沙沙作响。

  窗外的人没有进一步动作,而只是略作停留,便又很快离去,步履匆匆,躲着重光安排的守卫,有些艰难地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那是林翾所在的方向。

  而重光如今恰好也在那边。

  那身影动作敏捷,一路上躲避着几乎无处不在的眼线,直到也接近了门口,才堪堪止住脚步,没再继续向前。

  黑暗之中,他盯着面前的屋子,不知是在盘算什么。

  081

  时间不早, 他似乎有所忌惮, 又像是在算计着时间做事。

  盯着那紧闭的门, 他没再做别的什么, 只环顾四周,用自己的记忆标记了这个位置。

  而后他也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寻了另一个方向离开。

  四周遍布着重光的手下, 实力都是强悍的,却没有一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屋内的林翾半睡半醒着,蜷缩在重光宽阔的怀抱里, 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去抚弄对方的头发, 梳顺又揉乱,反反复复。

  若是换个人, 恐怕早已被弄得烦不胜烦,但重光却是耐性十足,几乎保持着一动不动, 甚至还略略弯腰,将自己的脑袋凑到林翾手心, 任由对方磋磨。

  至于屋外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人来过, 他们都并不知晓。

  “林翾……”, 低沉的声音在重光胸膛中震动, 却又小心翼翼地开腔吐出来,认真而郑重地念林翾的名字。

  他没想吵醒林翾,只是放在嘴边叫一叫, 便能体会到许多独自一人时获得不到满足感。

  林翾的灵魂昏昏沉沉,鸾鸟的灵魂却是清醒着的,将这一切都感知得清清楚楚。

  他更是不由得感到费解。

  以重光流露出的痴态,分明是一颗心都沦陷给了林翾,这种发自心底的爱慕是骗不了人的。

  可偏偏他又的确从对方身上看出了和其他人契约的痕迹。

  于他而言,人果然是一种复杂的种族。

  这种疑惑的感觉一直持续伴随着他,在被与林翾一同桎梏于房间之内的之后数天之中,他时不时都要将其拿出来思考一番。

  林翾与重光,各自都对对方有所隐瞒。

  下意识地,他总会把思维偏移到自己身上,而另一个与自己相关的角色毫无疑问是那条与他纠缠了百年的小蛇。

  苍于别人而言,是巨蛇,是活了数百年的前辈,但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孩子,幼年失去族人庇护,几乎被他一手带大。

  他与苍不是伴侣。

  可是这数千年冗长的生命之中,苍是让他记忆最深刻的存在。苍以数百年的光景,为他在心间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道痕迹。

  但凡是想到自己亲密的存在,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苍。

  这种近密的关系,不比伴侣差到哪里,甚至更加复杂而深刻。以至于这数日以来,他总是会在想一个问题——

  苍对他有没有过欺骗隐瞒?

  倘若有,他也不清楚自己该如何应对。这已经触及到了他漫长生命中为数不多的理解盲区。

  当透过林翾的感知看到那条熟悉的小蛇缩小了身形,在重光的默许之下避开对方的手下,成功潜入房间之中,来到自己面前时,他的心头更是万般复杂,感慨良多。

  “我把我这么多年来攒下的东西翻了几遍,又去搜集了几种灵草,托那修魔者练了味灵药。”

  巨蛇金黄的瞳孔盯了林翾半晌,似乎是确认了他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隐隐流露出一丝痛苦与失望。

  它一边如此说着,尾尖卷曲的部分缓缓打开,将其中包裹着的小匣子撂下,被林翾伸手接住。

  “两枚药,你服下一枚,身体的素质与潜力会被拔高,与契约融合得能更好一些。”

  林翾依言打开了匣子,锁扣发出“咔哒”一声不算大的清脆响声,里面是两枚圆润透银的丸药。

  他抬头,与苍对视一眼,听见对方补充了一句,“另一枚是给鸾的,留到他给自己塑造完新身体,与你脱离之后,用来给他稳固修为。”

  这药方是它翻找了许久才翻到的,其中需要的材料更是在为难它一般,搜集起来的困难程度让他像是浑身鳞甲都要掉光。

  这种珍贵的灵药它从前想都没想过可以炼出两枚,可是重光那边逼得紧迫,而它又一定要给鸾鸟留一枚,强烈的压力之下它才不得不做到自己原本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炼化了它之后,你再需要的就只是稳固魂体的东西,身体素质应该不再需要药物帮助了。”

  它知晓林翾是传说中的药体,对药物的吸收能力远超常人,不需要助力也能把这灵药吸收得一干二净,发挥效用最大化。

  今日来此,它的主要的目的就是来亲自送过来这两枚灵药,而私人目的则是想见见鸾鸟。

  有些犹豫了一下,它还是提起了这个要求。

  与其说是要求,不如说它语气诚恳得更像是请求,金黄色的兽瞳之中映着林翾的身影,满心却都牵挂着另一颗灵魂。

  “我想见见他。”它如此说。

  它想要与鸾鸟面对面,哪怕对方使用的身体是其他人的,它也能透过这层表象的躯壳去汲取对方灵魂的温度。

  林翾毫不意外它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早就料到倘若这巨蛇过来,必定会想要见鸾鸟一面,因而与鸾鸟商量好了。

  身体的行使权力交换,会让林翾出现短暂的空白。

  苍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人,看着对方前一秒还是温柔礼貌的神色,下一刻忽然就面无表情,目光空洞无神。

  它突然就没来由地慌了一下,但很快又随着林翾神色的变化而打消掉了。

  林翾的周身渐渐生出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眉眼间虽不锋锐,却是自然而然的高高在上。

  毕竟积淀了千年,鸾鸟已经习惯了俯视一切,包括面对苍,也是如此模样。

  旁人只会觉得被鸾鸟压得喘不过气来,像是整个人都被看得通透,一切小动作都如同笑话。哪怕是重光这样天生的掌控者,也难免因为年龄上的差距而落於下风,虽然谈不上畏惧,但也并不能轻松应付。

  只有苍甘之如饴,无比思念这样低垂下来的睥睨眼神,以一种痴迷而近乎虔诚的姿态盘在对方脚下,强自克制自己,时刻提醒自己这是其他人的身体,才能控制住不缠上去。

  而鸾鸟只是沉默着凝视对方,目光看起来冰凉而纯粹,与灼热赤诚的火焰不同,更像是冰峰无人攀登之处最纯净凉薄的冰雪。

  他看起来是安静的,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更没有伸出手去安抚苍的想法。

  房间内的空气似乎流动速度都被放慢,缓缓流淌,一时间没有交流。

  但苍看得清楚鸾鸟的眼睛,那是一双虽属于人类构造,却与鸾鸟真身别无二致的眼睛。

  “您恢复得如何?”

  它开口询问鸾鸟这样一句,问的自然是鸾鸟的修为。

  一旦恢复了足够的修为,鸾鸟便可以为自己重塑躯壳,由此而脱离林翾的身体。

  尽管它不确信重获了自由的鸾鸟会不会立刻就远远离开,以它无法阻止的样子离开必定需要留下来的它。但是它但是更深切希望鸾鸟能活得更好一些。

  听闻它如此询问,鸾鸟视线微微偏转,低下头又衡量了一下自己恢复的情况,点了点头。

  “很好,大约再有个五六天左右,就应该可以尝试着重塑身体了。”

  在沉睡的那一段时间里,他恢复的速度很慢,但自从苏醒之后,它恢复的速度大大提高,几乎是飞跃一般,以自己所能感觉到的速度在迅猛拔高。

  倘若以这个速度保持住,他很快就可以不再叨扰林翾,与对方在躯体使用上分开,除却依然有契约维系之外,彻底变回到两个个体。

  他很确信自己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扭转。

  他只唯一不明确的就是自己的心思,且越来越复杂,弯弯绕绕,围绕着他与苍两个灵兽。

  他是上古灵兽,活的时间很长,相应的对一切的感知也就变得迟钝,需要更久才能彻底弄通。

  苍对他的感情,他知道绝不单单是养育之恩与对前辈的孺慕之情,那一双眼眸中的情感掺杂了类似于爱情的东西,他不是盲人,能够看得清晰。

  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数十年,直到他化为一枚蛋,又蹉跎了数十年的时光。

  对苍而言,爱慕他已经成为了一件在生命中占了绝大部分比重的事情。

  但他始终都并没有去戳破对方这隔着一层纸般的情感。

  直至如今他已涅槃苏醒,与对方再度见面,也依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有所转变。

  “……除了这灵药,你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沉默良久,他忽然问了这样一句。

  他想听听别的,只要是从苍的口中说出来。

  不一定是被藏着掖着这么许多年的表白,只随便说一些别的,与林翾和重光无关的,只与他们两个有关的事情就好。

  可苍闻言却是忽然目光一凝,一瞬间流露出了些许不自然。

  这不自然稍纵即逝,很快便又掩饰得极好,被苍压制下去。

  而鸾鸟的眉眼间却是陡然严肃了起来,仿佛捕捉到了什么这段时间以来始终搅乱他心神的东西。

  “……”,他没有催促,耐着性子安静着,想要看看苍会不会主动说什么。

  倘若对方什么也不说,那就必定是心里藏着不想叫他知道问题。

  毕竟刚刚那一抹别扭的眼神骗不了人。

  082

  一片安静之下, 苍的尾尖几乎扭成一个结, 弯弯绕绕,眼睛虽不躲闪, 强自盯着鸾鸟, 却难掩其中不自然的神色。

  与对方在一起生活了数百年之久, 鸾鸟已经能够对它的每一个动作都做出翻译, 清楚地知晓它正在因为某些事情而紧张。

  “……”他以目光直视着苍,依然没有开口说什么, 一颗心却是由此而缓缓向下沉去,逐渐被深渊吞没。

  似乎是直觉和第六感的指引成了真, 从来不曾对他有过欺瞒行径的苍保持了缄默,以无声来应对他的提问。

  对视良久, 鸾鸟终是感到了一丝倦怠与失望, 朝着苍的方向摆了摆手。

  “算了。”

  什么也不想说,那便不说也好。

  他甚至不给苍一个挽回的机会, 话音刚落便已经与林翾交换了身体的使用权。

  短暂的空白茫然过后,身体已然换了一个灵魂主宰, 眉眼间的神色由一片冰冷转变为了带着些许无奈的温和, 显然是身体被交还给了林翾。

  一瞬间苍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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