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谁,在屋吧,我等会就进去。”二皮转过脸看了看米乐。如果米乐再不说出点和他能让他相信的东西,他就要下逐客令了。
“好吧,我说的再简单点儿。这山后有几排房子,就是以前说搞野生动物保护的人盖的,你知道吧。”
“恩。”
“那些人是康大夫介绍来的吧。现在他也总去哪儿吧。”
“那咋滴。”
“我昨天爬山的时候不小心从半山腰掉下来找不到路,就一直沿着山沟找到那。本来想取暖,没想到没聊多大一会,那个看门的就接到一个电话,他告诉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在那之后,他就撂下电话把我捆起来了。还告诉我说是他们老板让的。后来我用了别的办法才从那儿脱身。你也知道,我刚到这儿,也不认识谁。我本来跑回来想天亮就赶紧离开的。可是和房东聊我才知道原来那排房子是康大夫的,那个捆我的看门的就是他诊所的护士的爹。而且我听她说了她们几个吃药的经过之后就很奇怪,怀疑康大夫他们可能是为这个药做人体试验。可能是他以为我发现了这件事,所以想先把我控制起来。所以我说这件事和你和我,都有关系。”
“啊?”二皮微张着嘴,好像刚刚听到的是一个故事,而且就发生在眼前的这个女人身上。
“真的。”米乐目不转睛的看着二皮,她不能让他对自己有丝毫的怀疑。
“你,那老头挺倔的,也不至于捆你吧。”二皮说。
“你可以看看。”说着米乐搂起袖口让二皮看上面的勒痕。
二皮的眼光一闪,似乎有些相信她的话。
但是康大夫已经在这地方行医多年,治好了很多人的病,再说他家也是这人的,他啥都不缺了。就算象这个女人说的做了什么人体试验,他搭了钱,给俺们免费看病,吃药,他能得着啥呀。倒是这个人,在那么强壮的人的手底下被绳子捆住还能逃出来,这反而让人有点难以置信,再说至于么?
“我凭啥相信你啊?”二皮说。
“我知道很难让人相信,不过你可以回忆一下你母亲被检查出病前后的状况,有没有什么和以前不太一样的地方。还有,你母亲吃药之前是不是也在什么纸上按过手印呢?”米乐问。
“什么纸?”
“你想想,要不,方便的话,你可以进屋问问伯母。”
二皮又看了看米乐,看样子这女人不像是来蒙事儿的。如果真有这么个纸的话,这个女人说的还真有可能是真的。
二皮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黑夜,快过年了,月亮没有那么大,雪夜也没以前那么亮,也许这里的人们正经历着和这个黑夜一样黑的阴谋。
二皮好像下定了决心,扔掉烟头,把脚踏上去,来回拧了几下,轻轻叹了口气,走进里屋。
他随手带上了门,把米乐独自扔在这个充满呛人烟味的外间。时间不长,应该不长,大概只有短短的五六分钟,却让米乐觉得无比难熬。
门被“砰”的一声被关上之后,她的心就紧紧的被提起来,仿佛就在自己眼前,能看到它在无节奏的乱跳。米乐实在无法猜测道这个已经濒临死亡的老者还能不能记起什么,还能不能说话,能不能听明白二皮的问话,二皮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如果一切都在预料之外,该怎么办?不过,现在只能等待,希望能给她一个机会,证明她是正确的。不,其实她又多希望自己是错误的,只不过读书读傻了,用她狭隘阴暗的内心来揣测这个医生的善良,他是无辜的,而这几个村民则是幸运的受惠者,二皮的母亲只是因为医治无效。这些淳朴的村民并不是这种任意试药中的白鼠,他们,他们……米乐不敢往下想,直觉和希望在心里不断交割,她狠狠的咽了口吐沫。
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声音,静极了。听不到二皮或者他母亲的声音,也许叫醒那个处在昏迷状态的老人也需要一段时间,也许二皮不忍心打扰母亲,只能静静的看着她。
米乐焦急的等待着,看看表,用不了太多时间,天就会亮了。
门“吱”地开了。二皮走出来,脚步很疲惫。手上又夹着一只点燃的香烟。他在炕边儿坐下,又低头狠狠地抽了两口,浓烈的烟雾把他们两个重新包裹住。
“你说的是真的么?”二皮抬头问米乐。他的脸又抽搐了一下,嘴唇有点发抖。
“有那张纸,是么。”米乐没直接回答他。
“恩。”
“是不是上面写着‘知情同意书’?”
“俺娘不识字。让按手印就按了。”
“那,就是十有八九了。”
“那他给俺娘吃的就不是药了呗?”
“是药。但是是还没确定对人体是否安全的药,所以要有人先吃来做试验。”
“什么?不知道安不安全就让俺娘吃?我找他拼了。”二皮把烟头往地下一摔,看样子像是是要找康健拼命。
“二皮,你先别激动,吃的是药。也可能是能治你母亲病的药。”
二皮皱着眉不解的看着米乐,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你刚才说他拿俺娘做试验,现在又说给她吃的是治病的药。到底咋回事儿?”二皮被彻底搞糊涂了。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一种新药刚刚发明出来,得做动物试验和人体试验。就是在先在动物身上用,看没什么事儿了再往人身上用。先是一小部分人用,看没什么事儿了,在多点儿人用,然后是长时间大群人用。大概要好几年。但是这些接受药物试验的人必须是知情并且自愿的,也就是要签我刚才说的‘知情同意书’,并且还会获得一定的补偿。并且能做这种试验的必须是那些正规的大医院,小诊所是没这种资格的。如果患者不知道是做试验医生就擅自给患者使用的话,是非法的。”米乐说。
“那能治好病不就行么。”二皮说。
“因为是新药她的很多疗效还有毒副作用什么的都不是很确定,所以要经过很多人使用才能确定。而且有很多药物的毒副作用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快,需要几年十几年才能发现,所以需要大群的人长时间来使用才能最后确定。这里就有几种可能,一是药的确好使,又治病,副作用又小,二是治病,但是副作用大,有的甚至超过了治病的作用,让患者又得了其他的病,三是治疗效果不好,或者没有效果。如果试药的人摊上虽然能治病但副作用大,出现其他症状比开始的病更严重,或者根本不治病的药但毒副作用又很大的药就很不幸了,不仅不能起到治病的目的,还有可能有其他危险。所以要求所有试药的人都应该是知情,就是自己知道自己是在试药,并且是自愿的,而且好给他们一定的经济补偿。”米勒说。
“你,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有的药能吃死人?”二皮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如果是这种偷偷搞的话,不排除这种可能。因为他们缺少必要的救治条件。”
“你是说,俺娘是给那个姓康的毒死的?”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这样,毕竟我还没有证据,我只是根据现在这些情况才猜测的,只是觉得试药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即使真的是试药,也有可能是药物的治疗效果不好,也不能说是毒死的。”米乐上前抓住二皮的手臂,生怕他再次跳起来。
“你知道什么,你到底知道什么?你三更半夜跑到我家来说这个不确定那个又有可能的,你要干什么?我妈都快不行了,快不行了。”米乐感到二皮的手臂在剧烈的抖动,他的手紧紧握成拳头,肌肉绷的很紧。他的声音压抑而又痛苦,眼看着亲人正在远去,突然有个人冲到面前说你的母亲“可能”死于非命,谁都无法接受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谁能让自己的母亲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他的反应理所应当。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这么冲动的话,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米乐厉声说,她想让这个几乎处在崩溃边缘的男人冷静下来,虽然这很难。
“我现在就把他找来跟你当面对质,要是真的,我就打死他,要不是,你就给我滚。”二皮的脸涨的通红,看着米乐的眼睛象要喷出两道烈焰来把她烧成灰烬。
“我不怕,但是你觉得有用么?他会承认么?如果是真的话,这是犯法的。你没证据,打死他都不会承认的。”米乐冷静下来,她需要一个思路,怎样才能获得一些证据。
“那,你说怎么办?”二皮冲米乐低吼。
思索一了会儿,米乐说“你母亲不是定期去他的诊所吃药么?那里肯定有药和你母亲的服用记录,有了这两样东西就应该是最有利的证据。”
“那我现在就管他要去。”
“他会给你么?要是可以的话,他早就把药给你母亲了。何必放在他那里不然让任何人知道是什么名,还要定期做检查。”
“那……”
“如果你同意的话,趁现在天还没亮,诊所里没人,我们可以去拿。”
“你,让我去偷东西?”
米乐略一沉吟,“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如果行的话,咱们得快点。我猜他是认为我知道他们偷偷试药的事儿才在山上把我捆起来的,如果他发现我跑了,肯定会把那些材料转移掉。如果报警再去搜查的话肯定早没了。”
“你说了这么半天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去偷东西?你那么有能耐被人家捆住了还能跑了,现在偷点儿东西算啥。”二皮斜眼看着米乐。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实话跟你说,在山上我是利用上厕所的机会看到他们那里有麻醉剂,就顺手拿了几瓶放兜里,趁那人不注意的时候下到他锅里的,他吃了睡着了我才割断绳子跑出来的。你看,现在手上还有刀划的口子。如果你还是不信的话可以和我去哪儿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另外那里的医疗用具特别多,他这样一个规模的诊所根本用不上。不过那样的话就真的要当面对质了。有大量的用不上的医疗用具不是罪,到时候就给了他们时间转移材料了。你想好了,这件事对我来说没什么大损失,我顶多向派出所报案说他非法禁锢我,估计也不能把他怎么着,罚点钱就算了。倒是你,恐怕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你母亲的真正死因了。”米乐严肃的看着他,心里扑扑乱跳,她也很希望知道事情究竟是不是她想象的那样,还是另有隐情。
“可……”二皮有些顾忌。
“我知道你有顾忌,我也有,我也没偷过东西。但是这件事非同寻常,如果你怕的话,你给我放风,我去。行吧。要的确是我说的那样的话,你就把我送县里去,我去报案,你看行不?”米乐决心已下,必须把这事儿搞清楚,不止为这些农民,也为自己。
害怕和逃避都没有用,再怎么小心翼翼的生活仍不免陷入这样的境地。人生就是这样,不可能由自己选择,遭遇到的事情只有去面对他,解决他才能继续顺利的走下去。逃避永远都不是办法,象鸵鸟一样面对问题视而不见的缩起脑袋最后只会让问题越积越多,不堪重负,彻底失去对生活的信心。看着二皮的犹豫,米乐觉得自己已经义不容辞了。如果说以前的行为还仅仅是出于一种同样要失去母亲的二皮的同情或良心的不安的话,那么现在,米乐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身穿铠甲的战士。虽然二皮膀大腰圆,但看起来更像是个需要保护的弱者,他和他的村民也是人,不能让他们因为知识的匮乏和经济的窘迫就无奈的沦为那些道貌岸然的“天使”们的牺牲品。
“你”二皮没想到米乐会这样说,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男人,而且人家为了他的事儿还这么晚跑来,再说看她的样子也不象是个骗子,只是有一点还不太明白,康大夫真的这么做的话,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那,他为什么要干这个?”二皮说。
“你是说人体试验?”
“恩。”
“如果他帮助这个药的厂家做实验的话,他们可以不用支付给试药的人任何费用,还能得到他们想要的各种数据,比方说患者使用后的反应啊,血压啊,什么的,这样既能减少支出又能让他们的药品尽快通过试验,投入市场。他赚的就是药厂给的钱。”米乐说。
二皮的嘴抿的很紧,生活简单的他至死都不会想到这个世界还有通过这种方式赚钱的人,用他人的身体甚至是生命去换取满袋的金钱。而做这种事情的还是他所尊敬的医生,他认为神圣到不可企及的人。现在这样的人就生活在他的身边,他的母亲就是这个卑劣阴谋的受害者。面对这些,他也不能为了自己的一些问题去回避,连这样一个跟这件事情毫不相干的人都能站出来,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怯懦呢?像个孩子一样站在这个女人身后,寻求她的帮助?不,不行。这不是个男人的做法,如果偷出来的东西真的是说明他们在利用母亲来做什么试验,说什么都不能饶了他,如果不是,那也认了,要打要罚都随他们便,只要能证明母亲没遭那个罪,让他咋滴都行,即便母亲走了,他也能心安了。
打定主意二皮又给几张倒了杯水,鼓咚咚喝下去,说,“不用你,我去弄。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他给我妈当试验了。”
“你想好了?”
“恩”。
“那好,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就行。”
“你不知道是哪个,你帮我把门弄开,看着点儿人,我知道该拿哪个。”
二皮看看她,也对,就说,“好吧,现在就去。”
“等下,平时他回来是不是住在诊所啊?现在他要是在诊所该怎么办?”
“不会的,他半夜来的时候让张家店的老徐家大儿子给接走了,好像他家谁得了什么急病,那么远的道,就算到那儿就回来也得天亮以后。再说他平时回来也不住诊所,都是在他家老房子住,没事儿。”二皮很有把握的样子,但是从眉宇间能看出来他也有这深深的忧虑。
他转身进屋取外套,昏黄的灯光洒在他因为疲惫已经略显佝偻的背影上。米乐从内心还是不忍心给这个已经心力交瘁的男人再增加痛苦,但是很多事,真的,别无选择。
起风了,外面呼啸的吹着。米乐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她的这个决定的确很大胆。完全超乎她自己的想象,就连她离开房东家时都还没想好该怎么和二皮说。如果他相信了她的话下一步该怎么做,只在和他聊的过程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居然又得到他的响应。如果万一是她错了该怎么办,会有人相信她的解释么?竟然会有人质疑一个在自己家乡行善积德的医生,怀疑他利用自己乡亲的身体做试验赚钱,这实在太离谱了,任谁听了都会认为她在为自己的偷窃行为狡辩。不管了,米乐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基本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长大后连带着照顾父亲的生活,她必须凭借自己去判断生活中遇到的各种各样的问题,她现在对自己在处理问题时的能力是很有自信的。
我不会错,米乐给自己打气。
“走吧。”二皮穿了件黑色的棉袄外套,站在门口。
好吧,去就去,有什么好想的。米乐觉得自己正在拯救百姓,是个揭开黑幕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