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深秋时节,蓝魏志带上模特和设备,从体育场东门对面进入了淮军公所的区域内。之所以说这里是淮军公所的区域,是因为这片大约占地约30亩的荒凉地带,虽然地处繁华的保定老城市中心——裕华路一侧,却已经荒草遍地,建筑大部分损毁拆除了。若不是戴着个“文物重点保护单位”的帽子,恐怕早已经被房地产商夷为平地而后尽起高楼了。他们在向内部建筑物密集的方向行进的过程中,发现了一只野猫,一只不知道谁家养在这里的狼狗,还有两只羊。
模特叫小锦,是蓝魏志以前合作过的一个姑娘。蓝魏志这人经营影楼并不成功,不过在模特中的影响力却非一般地大。经由他的手,曾经有很多原本平凡的姑娘成为了在本地倍受瞩目的小明星。原因很简单也很复杂,很多原本看上去平凡的姑娘,在他的摄影之下,竟然变得光华四射,魅力逼人,性感无比。这也许就是一种天份吧,凭借这一优势,蓝魏志可以对很多姑娘召之即来。小锦也是久闻蓝魏志大名,也早就听说过蓝魏志化平凡为不凡的若干事迹,其中不乏一些和她一起演出过的同伴。可是偏偏蓝魏志这人很懒,他虽然有工作室,不过平时都是他的徒弟在拍摄。蓝魏志本人只是进行一些创作性题材的拍摄,而这创作性题材的摄影,他往往一年也没有几次。这一次恰好接到了蓝魏志拍摄的邀请,小锦自然欣然允诺。
他们进了淮军公所遗迹的最里面,一大片残破的建筑群中间。这里虽然距离繁华的裕华路直线距离仅仅百余米,可是竟然幽静沉寂,仿佛整个城市都如同这片遗迹一样被遗弃了一般。
地下的荒草在院落中原本青砖墁地的地面中丛生出来,长得异样的茂盛。一棵古老的槐树身上树瘤伤痕密布,似乎在向世人讲述自己百年来的见闻与伤害。徽派建筑风格的廊檐下,油漆斑驳脱落的柱子尽显沧桑,后边花窗虽然已经大部分腐烂,不过剩余的边角依旧可以看出当年这工艺的超凡脱俗。
不知道是谁把一只破旧的猪皮沙发扔在这个庭院的一角。沙发一边的扶手已经没了,另一边虽然大致完整,不过侧面外包的猪皮已经破损,露出里面粗重的木料来。座位上的一角也有一个巴掌大的破洞,而且从破洞里竟然长出了一簇挺拔的荒草来!
蓝魏志感觉这沙发的状态,带有一种残忍的美。他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毛巾,擦拭了沙发的座位部分,让小锦进到一间屋里换衣服。这次拍摄的服装也是早就选好的,一件弹性的黑色紧身吊带裙,黑色高跟鞋,其他一无所有。
对于蓝魏志让自己真空穿吊带裙的要求,小锦只是稍作犹豫就坦然接受了。昨天,在大慈阁蓝魏志的【壹看影画】工作室里,俩人一直交流到深夜。蓝魏志对于所谓“艺术”这个概念做出了十分详细的说明。他说,所谓“艺术”并不只是艺术家的专利。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艺术观,这就如同所谓“幸福”,其实只是一种“幸福感”,无关身世、背景和财富。在有些人眼里,看不懂的东西才可能被称为艺术,而另一些人则把纯熟的手工业称为艺术,也有人认为对性的描绘既是艺术……蓝魏志本人的态度则是:艺术是吸引眼球的成功手段。无论用什么手段,必须首先吸引了别人的目光,而后才可能达到震撼人心的目的。他认同萨尔瓦多.达利的一句话:艺术必须是震撼人心的,否则便毫无意义。
所以,蓝魏志选择性感美女作为拍摄的主体,却通过这一主体表达另一个深刻的主题:美,正在飞快地死去。如同这残破的古建筑群,百余年来的人文积淀,如今正在这号称文化古城的保定市市区中,被丧心病狂地忽视、故意地被回避、当权者假装遗忘着……直到一切坍塌成尘烟,而后就会有开发商高调进入,把这里打造成新的一片黄金商业区。
所以,小锦很配合蓝魏志,在那破旧的庭院中,裸身穿一件黑色吊带裙,任由自己青春的曲线在那古老的空间里延伸、收紧、端坐、顾盼、回眸……
蓝魏志不停地给予小锦不同的动作要求,同时手中快门不停地按下。他带了三台相机,都是胶片机。一台尼康135,一台玛米亚RB67,一台老式的民-国时期的古董干片机。他把这次创作当成一次对保定正在死去的文明的祭奠,所以全部使用黑白胶片。在如今数码摄影风行的年代,他的行为偏执而令人不解。
他们是上午10点左右开始拍摄的,这一进入工作状态,蓝魏志就陷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情绪中。不停地变换场景,对小锦提出各种各样的动作要求;不停地变换机位,测光,固定反光板的位置,站高或者伏低;不停地按动快门,换相机,换镜头,换胶片……
直到下午三点半左右,蓝魏志捕捉到了一个极佳的视觉角度,无论前景,背景,主体,光线都非常棒,不用冲印,只通过镜头,就可以感受到这将是一张极为震撼人心的照片!他立即放下手中的玛米亚RB67,架起干片座机,反复测光,换上干片,用黑布蒙上头,手里拿着气动快门线,高声喊着:“小锦!太完美了!太完美了!坚持一下!最后一下啊!等我倒数三下你就睁开眼睛,三、二、一……小锦!”
“咕咚”一声,小锦门然间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小锦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