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所有人屏息等着竹明说那个所谓的“证据”之时,却听得一管声音在万籁俱寂之时清晰响起: “谨郎,想不到我们还能再活着见面。” 声音无哀无喜,似是已看破了世事红尘。我心中一震,脑海中几乎立即浮现出初见时那声音如环佩叮咚般的明媚姑娘,与再见时她哀哀的跪伏在地上,那瘦削又憔悴的身影。 一道身影自城墙那端娉娉婷婷而来,她身着素服,发际还簪着一朵白绒花。不是传闻中已死的陆姚,又是哪位? 几月未见,陆姚眉目依旧,但之前那股不谙世事的生机勃勃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眸色沉沉的暗色。 上次武林大会,陆姚颇出风头,许多人都认得她。见到是她本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还活着?不是说她是凶手然后自尽了么?怎么还没死?” “你看,她似乎跟武当的安平谨真的认识……” “这一定是魔教做的一个局!不能相信!” 场中议论纷纷,而这次箭宗却不再出手震慑,任由他们互相惊愕着。 我轻轻道:“怪不得当时我醒来后,看到蓰蓰的神色并无线索断掉的愤懑。看来是你们早早的就救了陆姚,并一直在等着现在这一刻么?……潜龙帮的事,你们也是早就知道的?” 郁凉低声道:“并非这样。当时救下陆姚,她一直不肯说是替谁背的黑锅,并坚持说他复仇完毕后会随她而去。竹明一直在劝她,她才愿意等着看那人是否会如约赴死……后来,潜龙帮的事传出去之后,她又等了十几日,江湖并未消息,她才真真正正死了心。” 我沉默不语,只是勉强的对着郁凉笑了笑:“……今天突然感觉自己好多事被蒙在鼓里。突然揭开,倒被吓了一跳。” 郁凉顿了顿,搂着我的手臂几乎将我嵌进他的身体里,却没有作声。 我觉得我的理智可以理解,郁凉是想万无一失时再告诉我答案。 但我在感情上却觉得有些受伤。 不管什么,这样被瞒着的感觉并不太好。 万一,有一天,他不再喜欢我了呢? ……我也是如现在这般,等到几乎尘埃落定时才同他人一起得知么? 这样一想,心里就像是被小刀细细密密的割过一般,生疼生疼。 郁凉低声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疼惜与紧张。 突然心里就如涌上了一波又一波的酸潮,觉得莫名的委屈阵阵袭来,搞得我眼眶酸疼的厉害。 我觉得这样的状态的自己实在有些莫名其妙,连忙挤出个笑,对着郁凉轻声道:“有些事我自己想岔了,想多了。你给我点时间,我仔细想想。” 郁凉便极轻的应了一声。 我的目光落在场中的安平谨身上,他正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陆姚,仿佛生怕她会在下一刻突然消失般紧张。 陆姚却也大方镇定,淡淡的任场中流言蜚语满场飞,任安平谨的眼神复杂的死死盯着她。 我似乎能看懂几分。 那样的眼神,似乎叫做失而复得。 有些人,总是要失去后才知道失去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是多么的宝贵。 但是已然晚了。 而正是因为晚了,所以在因缘际会中失而复得的时候,便会显得特别的欢喜。 ……我在担心什么呢? 我与郁凉永远不会走到陆姚与安平谨这一步。郁凉他与安平谨不同。 我相信他。 这就足够了。无论他做什么,我相信他,都不会以伤害到我为前提。 我相信他。 我长呼了一口气,重新对郁凉绽开了大大的笑颜:“方才果真是我想岔了。我害怕你到时候不喜欢我了,也会瞒着我。”我有些颇不好意思的拿脸在郁凉胸前拱了拱,小小的撒了个娇,“你不许不要我。” 我以为郁凉会默然无语以对,谁知却听到郁凉极为慎重其事的在我耳边沉声道: “不要你,除非,我死。” 不要我,除非,他死。 方才那些涌动的酸潮都变成了蜜一般,催得我热泪盈眶,几欲落下。 我拿手背胡乱的抹去眼角几滴未曾按捺住的眼泪,娇嗔道:“不行,就算你死也不许不要我。死了就想摆脱我?哼,休想。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我要生生世世的纠缠着你,让你生生世世的都同我在一起。” 郁凉冰凉修长的手指替我擦去眼角的泪,像说誓言般低声重复道:“生生世世。” 我便这样被哄好了。 然后又深觉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公然秀恩爱啊,有木有,真是太不矜持太丢人了。 不过看着场中诸多正道人士的注意力都在一直沉默相对的陆姚与安平谨身上,我方略略放下了心。 要知道,其实我骨子里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位正经而矜持的好姑娘…… 打破沉默的是韩连碧。 他冷笑着指着城墙上素衣衣袂飞扬的陆姚道:“江湖人人皆知陆姚乃魔教弃子,如今本已死的她站在魔教的城墙上,岂不是更加证明了这一点么?这如何能作证据?若要强说是证据,倒不如更像是证明扬州吕氏灭门果真是魔教所为!” 场中附和者众。 陆姚也不争辩,只是目光轻轻淡淡的看着场中的安平谨,平声道:“安师兄,若我早已如约死去,你仍这般苟活于世。今日我们之间便不是隔着这几丈城墙,而是隔着生死。你想过我在奈何桥边该是如何孤单寂寞的等你么?” 安平谨身躯微微一震,却仍是丝毫不言。 陆姚嘴角勾起极淡极淡的笑。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她今日身着这一袭素服,衬得原本清秀明媚的她飘然若谪仙。这样淡淡一笑,更像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飘飘然临世。 我轻轻叹息。 为什么这样好的姑娘会遇到安平谨,错付芳心,为了他宁愿身败名裂,背着杀人凶手的污名自尽于世。若不是普梵教将她救起,那她如今已是冤屈无处诉说的白骨一堆。 而她得到的,却不过只是一场权谋中无关真心的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