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微微回转过头,看看身后的柯问峰和我,声音瞬间变得很冷:“你们一起到这里,也是为此而来?”
我苦笑着摇摇头,其实不是否认,而是不知。我为什么来到这里,仔细想来,并没有什么十分明确的目的,是为了执行零局搅局的计划?是为了帮助宋教授寻找洛慧慧的目标?或是为了父亲在此的传言?以及对身处其中这个越来越大谜团的好奇和探究?哪样是我来到这里的核心目的?我自己也弄不太清楚,从始至终,我来到这里、深入其中的每一步虽然都仿佛自己的决定。但回过头看,却总是被拉着走,被拖着走,自己根本不知道前方有什么,自己又会遇到什么,犹如在旷野浓雾中游荡的孩子,只知道往前走,却不知要走到何方。
“我一直在找他,你也知道。”相对于我的茫然失措,柯问峰显得很淡然,但话音轻缈,甚至有些无力,看来他对所谓“仙人”的追寻真的是荆棘密布,坎坷重重,让这样一个目标坚定、充满能量和动力的人也产生了深深的无奈。
父亲乱糟糟的头发胡须里深埋着的眸子闪亮了一下,眼睛周边的灰白色的眉须也向上翘了一下,那似乎是微笑的样子,果然他的话语里轻松缓和了一点,缓缓说道:“很好,至少不用对自己的亲人动手。”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欣慰的味道,而我听了却是一阵发寒,难不成如果我和柯问峰承认要闯入赤塔雨城,父亲就要对我们动手?因为初次见面而慢慢升起的一点温情立刻消散不见,取而代之弥漫全身的,便是之前莫名的惶恐。
“又在自欺欺人。”马有德一副看破一切的表情,耸了耸人字形的眉毛,摊起双手,还抬起胳膊虚空向着大家划拉了一下,大声对父亲说道:“司老板,实不相瞒,来到这里的这些人,虽然现在是一队,但明明暗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也不知道有几股势力了,如果在外面,说不定都互相弄死对方好几遍了,现在之所以还能站在一起,一定有着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极其重要的共同利益,你说是不是?那是什么?那就是这赤塔雨城里的东西!口头上承认不承认,又有什么意义?你要是想听谎话,我也可以说是组团过来旅游的,你信吗?”
不等其他人表态,也不等父亲回答,马有德马上又将手指向我:“之前,你儿子……司徒然吧,冒用你司老板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他的目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不也就是这赤塔雨城里面的秘密?司老板,不是我挑拨你们父子之间关系,除了所谓的血缘联系之外,还有什么?你养过他吗?你知道他司徒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吗?这是个典型的戏精,我都被他骗了好长时间!明明一无所知,却又装得掌握了许多信息。你再想想,他究竟怎么来到这里的,凭他一个?是谁把他送进来的?他背后是什么人?那些人什么目的?还不是这赤塔雨城?!”
马有德洋洋洒洒一大堆,这些话说得极为阴险,极力挑动队伍里其他人与父亲的敌对关系,以确保他与父亲发生冲突的时候,有更多的人站在他这一边,确实,这么多人冒尽风险来到这里,自然是奔着赤塔雨城而来。而马有德演说的煽动性很强,说得几乎让我自己都相信自己是目的明确、蓄谋已久的阴谋家,我紧张地手心也冒起汗来,侧过头悄悄观察像标枪一样挺立的父亲,想判断他是否相信马有德的言语。
父亲的目光缓缓地朝其他方向移动,一个接一个扫过一众人的面庞——史蒂夫兴奋而又紧张,转动着眼睛,视线一会望向马有德,一会望向父亲,还不时飘向灰褐色的铁锈墙壁,那里依然有奇怪的鼓起,像是有人在里面拼命地想钻出却又不可得,费尽全力也只是在墙壁上形成一层层极其缓慢的涟漪;残存的那个“冰熊”队员,则是锁紧了眉头,悄悄撤到了一边,盯着众人,似乎想猜测我们究竟在说什么,而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十分用力地攥紧胸前的长枪,几乎能攥出水来;卫冕面向着章足木和“达格尔”依然战斗的方向,那里七彩的宝石依然不时飞起,闪出诱人的光芒,他叹着气,像是十分可惜,偶尔斜着眼睛往这边瞪一眼,不知是在观察局势还是在怨恨;曹烨的嘴微张着,表情很是惊讶,却好像不是惊讶现在所处的环境,他那奇怪目光的尽头却是我,不知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他震惊的;于诺、杜心、涂晓柔三个姑娘几乎背靠背站在一起,组成一个松散的三角形,姿态却各不相同,于诺面色冰冷,半侧对着父亲,将半个后背对着马有德,而手中正在拔下手枪的弹匣,一粒一粒数着剩余的子弹,显然在准备着继续战斗;涂晓柔则几乎完全背对着我们,完全把注意力放在了墙壁之上,侧着脑袋看上面那些突然而至的鼓起和波动,仿佛十分好奇,还伸出手来试图触摸,但显然很是犹豫;杜心则是另外一个样子,随意向其他地方看上一下,目光便马上转到柯问峰身上;宋教授频繁地看向父亲和马有德,神色中满是纠结而焦虑,张了几次嘴,但都没有说出什么;艾清英捂着自己的锁骨处,脸色苍白,付千河和常锦路站在他的两侧半掺扶着他,听着父亲和马有德言语交锋,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仔细的分析;显得最无所谓的就是天狗了,他离父亲和柯问峰很近,几乎挨着柯问峰的肩,侧过大半个身子对着马有德,将握着的拳头放在嘴边吹着气,指缝里露出的铁钉寒光闪烁。
父亲的目光转了一个圈,最后才重新落在柯问峰和我身上,叹了一口气,这才对马有德说道:“看来你说的没错,来这里的人虽然各有心思,但最终目的不言而喻。但是,对于柯问峰和徒然——我相信他们——只要他们说不是,自然就不是。”
我的心又燃烧了起来,被信任的感觉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感觉,更何况是被自己的父亲无条件的信任!我立刻挺直了身子,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父亲的斜前方,半挡在他和马有德之间,下意识地盯着马有德笑,当时我的笑容里一定有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与挑衅,以至于我从马有德的眼神里明显看出了恼怒。
“你们司家自己家的事,我们没兴趣管,你们团聚叙旧好了,我们其他人,定是要进去的。”马有德重重咬着“其他人”几个字,代表着队伍,但还是想说服父亲:“司先生为什么要守着陈旧的规矩,非要等什么时机才行动吗?按你自己说法,三十年了,你等到时机了吗?”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我一时弄不明白,什么规矩?什么时机?
“时机未到,带来的只能是灾难。”父亲再次强调时机,反过来劝马有德离开。
“不试试怎么知道?”马有德脖子一梗,急促地说:“去他妈的狗屁时机!”
“多少例子了,不敢再试了,我还是相信规矩。”父亲没有因为马有德的脏话恼怒,却丝毫不让。
“你不是想独吞这赤塔雨城的秘密吧?放心,我们蓝色黑洞少不了你司家的好处,条件随你开!”马有德又立刻开出了条件。
“时机未到。”父亲强调这四个字,又补充说:“而且,即使时机到了,我也不会允许你们蓝色黑洞染指。”
“哼!”马有德冷哼一声,声音马上变得咄咄逼人:“我要是想试试呢?就凭你司循山,有信心拦得住我吗?”
“那你就要步其他人的后尘了,这些年,可不止你们一拨人来到这里,结果是,我还在!”父亲不怒自威,神情凌厉,不容侵犯。
“司老板,年龄可以不饶人啊,刚才那一下,还是让我躲过去了。”马有德嘲笑道,让我想起之前马有德站在墙壁前,像是被什么突袭了一下,使他狼狈跌落在泥水里,因为那次攻击在墙壁上留下一道火花,我印象很深。
“但是,你忘了这是什么地方。”父亲说着,便弯下腰去,将自己的一只裤腿给提了起来,那只腿正是他一直拖着的、仿佛残疾的腿,也正是这条腿,刚才将刀枪不入的达格尔踢得皮损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