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一晚上,说老实话谭一纪没睡踏实。
头枕着那一枚来路不正的银钗,辗转反侧是坐立难安,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便是那宋家老宅子里,贴在墙上的两道纸片儿似的人影,以及那棺材里宋老财主的苦命儿子。
断断续续的睡到后半夜,炕头便不烫屁股了,看了一眼时辰,已是寅时,太阳还得有一个时辰才能出来,胡同口打更的已经来回敲了三遍。
既然睡不着谭一纪也就直接从炕上翻身下来,将那银钗包裹好了,穿戴整齐,将破棉袄给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掖紧实了领口之后,便头顶着寒风出了门。
夜是真的冷,过了南运河便是北马路,再走不了几步路便是估衣街。
虽说是凌晨四五点钟,太阳还没影呢,可是这估衣街却已是热闹非凡。
路口几家馄饨摊已经支了起来,南市的赌鬼们多半这会儿已经输红了眼,用身上仅有的那仨瓜两枣,跑来馄饨摊前吃喝一通然后回家睡觉。
车行和脚行的吃不起这玩意儿,顶多一个烧饼夹上一两颗咸菜便对付一顿了。
这会儿的估衣街也是最热闹的时候,虽说不及南城鬼市,但街面上见不得光的东西,多半都是在这个时间点会出现在估衣街里。
谭一纪双手插在兜里,也不着急进去,而是寻了一处早点摊子坐下来。要了一碗秫米饭,再来两块那裹着满满当当豆芽,香干,细粉丝和口蘑丁的素卷圈。
秫米饭又热又甜,做起来也十分的讲究,三分之一的秫米,再加一点点的糯米,文火慢熬成粥,香滑柔糯,点上些许的桂花糖,吃一口浑身都热起来了。
这一顿早点吃的那叫一个精细,一旁有人瞧见谭一纪这一桌子吃食,便知道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卫嘴子。
“好嘛,小兄弟您可真会吃。这么早出门儿,是想去估衣街里逛逛,看能不能捡个漏?”收拾碗筷的粥铺老板,打趣攀谈起来。
谭一纪嘬着牙花,眯着眼:“昨天夜里喝了大酒,才睡醒眼屎都没来得及扣呢,就惦记着大清早必须得喝完秫米饭养一养。也不至于指望着能捡漏,就是随便看看,顺便醒醒酒。”
“讲究!”粥铺老板说起大拇指来。
“老板在这估衣街做买卖,生意如何?”
“咳,嘛生意不生意的,就是个养家糊口。介年月兵荒马乱的不太平,能有口吃喝的就满足了。”说完老板瞥了一眼估衣街里头:“咱们比不得那估衣街里进出的那些老板,咱介个早点加宵夜都是小本经营,家里上下老小四口人要养活,要说都不容易。”
“可不是,这年月谁都不易。话说,老板在估衣街的买卖多少年了?”谭一纪吸溜了一口秫米饭,好似闲谈的语气问道。
“哟,您这么一说,我粗略一算可快十年了。”
一听这话,谭一纪便知有门儿。俗话说风水轮流转,铁打的估衣街里面,各式各样的文玩古董店无数,每天瓷器金银过手的人,没有八百也有五百。
可能在估衣街经营了十年早点买卖的人,对于估衣街肯定十分的了解。
于是谭一纪便从口袋里踅摸出来一根卷烟,自己点上一根,也让给了那早点铺子的老板一根。
“经营十年的买卖,那我可得向您多请教。”
“哪里哪里,小兄弟要介么说就见外了。你想打听嘛事?”
谭一纪吸了一口烟:“估衣街可有收出土银器的?”
“哟,那可海了去了。别看估衣街十九个行当,一百一十多个店铺,经营的多半是绸缎,布匹,毛皮,服装。可这里面龙蛇混杂,自当年张怀芝抢完侯家后一把火烧了,估衣街里除了死当之外,便多出了一些出手金银器具的营生。”
所谓死当其实是估衣行当里的行话,说的其实就是当的那九成新的衣服,自打估衣街出手之后,便很难会赎回去。毕竟当衣服的人,不一定有钱再赎回回去,一来二去的便成了死当。
谭一纪抽了一口烟:“那老哥可知道,这估衣街里出手金银的门路?”
一听这话那早点铺子的老板,上下打量了谭一纪一眼,目光怀疑,显然是把谭一纪当成飞檐走壁,转走梁上的飞贼了。
“兄弟到底是哪一路的?”
谭一纪面对这问题笑了笑:“嗨,实不相瞒,我来这估衣街的确是想出手金银的。我见老板投缘,也不妨直言告诉于你。前些日子在南市的赌场里被人做局,我给瘸子老爹看病的钱给输掉了,前些日子偶然得了一个银器,想要在这估衣街里出手,等我把钱赢回来了,定然回来赎回。”
“那你的银器是出土的?”
谭一纪凑近到那老板的跟前:“实不相瞒我本是老财主家的长工,手里的银器是我趁着老财主不在家偷他媳妇儿的,听说是出土的物件儿,也不知真假,想请个人掌掌眼。”
粥铺的老板猛吸了一口烟,上下打量了谭一纪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