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明远掐着狗脖子,用力甩了几下,每甩一下都要叫狗脑袋砸到地上,狗头有一处是个血窟窿,血把毛都黏在一起,这会儿又沾了泥土,混合一起,再加上后翻的眼白,真是一副要去地狱报到的死样。
人到穷途末路,恶性就会暴露放大。眼见着黄狗要因他丧命,李元惜怒不可遏,飞身跃下,管侯明远承受得住承受不住,一脚使出八分力,结结实实地踹过去,他人还没来及看清楚是谁到了,身子已后飞出去,就地滚了几圈,撞到墙面,前胸后背受的力汇聚,从胸腔窜进嘴里,吐出口咸腥的血水来。
“妈的,下死手啊!”侯爷见了血,原本狰狞的面目变得更加可怖,拍着胸膛叫嚣:“李元惜,你特娘刚到京城,就踢我饭碗,断我财路,这会儿还要踹死老子,有种你来啊——反正老子活不成了,老子死,你也好不了!”
李元惜一把撕下他蒙面的黑巾,侯明远到底心虚,急忙拿袖子遮拦。
这时,身后匆匆传来声“大人小心”,随着马蹄声而来的,是周天和。
他翻身跳下马,猛地将李元惜后拽,几步退离侯明远半丈远。
“侯明远,你疯了吗?纵火虽是重罪,可杀人却是死罪,你到底要干什么?”
“杀人?”李元惜惊了一跳:区区一个侯明远,居然敢杀人?
直到铺兵们围住侯明远。火光映衬下,她看清楚侯明远藏在另一只手里的匕首,这才信了——可理由呢?重罪变死罪,傻子才会那么干,侯明远是傻子吗?
再看周天和,他面上仍残留着黑灰,衣角也被灼烧了好大一块,是街道司救火留下的痕迹,然而布靴和裤腿却湿透了,布面上还残留着些暗渠里的脏东西。
“你这是怎么回事?”她问,周天和就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
原来,街道司的火势刚一止住,小左把自家管勾是个路痴的事告诉了周天和,他担心李元惜人生地不熟中了埋伏,连忙赶来支援。
侯明远真是狗急跳墙,“杀”红了眼,谁挡着他逃跑,他就要杀谁。可街道司师爷周天和,号称“活地图”,不仅要挡他,还甩不脱,于是,在黄狗之前,两拨人遭遇后,侯明远一声令下,凭着人数多的优势,叫兄弟们一起把周天和逼进河渠里去,做成不慎落水溺毙的假象。
死了,就永远闭嘴了!
开封府是何等地方?侯明远也知道,自己一旦进去,就不定还有没有再出来的时候。他像只疯狗似的叫骂逃窜,不得已,铺兵们只好把绳套放进他脖子里,绳头牵在人手里,他再敢逃,绳套就会勒紧他的脖子。
“咳咳,别,住手,官爷,不敢,不敢了!再勒就死人了,”侯明远扯住脖子上的绳套,使劲往外扯拽,咳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大家谁也别难为谁,小弟这些年攒了不少银子,上面又有厉害的人物罩着,今天哥哥们要能放过小弟,小弟愿意砸锅卖铁、当牛做马来报答,”他又转过身来,一把扯住李元惜的袖子,哭丧着脸:”管勾大人,李大人,我混这一辈子,好多事情都由不得自个儿,但这回我侯明远真知错了,你留我个改过的机会,我,我这条贱命就是你的,你指哪儿我打哪儿。我清楚,你和孟水监赌了半年的约,要革新不是说革就革的,那群街道上的刁民撒起泼来可不好惹,我愿意给你做先锋,这种腌臜的时总得有人办,你用得着我!“
见李元惜和铺兵们都冷眼盯着他,侯明远还不死心,他连着狠扇了自己好几巴掌,嘴角都扇裂了,瞧着都疼。
”大人,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说句话,你说句话咱这事就过去了,以后我跟着你,咱好好地整顿京城街道,好不?“他弓着身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做出副乞求模样,哀哀地求着:“那圣人不是说了嘛,救人一命,胜造……造什么。大人,官爷们,求求你们了,你们要是不准,要是不准……”
他眼突然一瞪,冲到铺兵身前,拔出刀贴近脖子。
“要我坐牢,不如我现在就死在你们面前!”
铺兵突然被夺刀,吓坏了,罪犯自杀若被追责,他们必然会受牵连,于是纷纷劝侯明远别冲动,放下刀来好好说话。然而侯明远见他们这样,更是叫嚣地起劲。
“可是,放你走了,谁来替你顶罪?纵火街道司,逼杀周天和,可都是你策划的啊。”铺兵劝说,“你在开封府好生认罪,兴许还能轻判,你再这么闹下去,我们也帮不了你啊!”
“帮?为什么帮?”李元惜向侯明远走去,侯明远立即把刀刃更逼近脖子一寸,紧张地后退:“别过来,别过来!”
“我来帮你调整位置,”李元惜说着,一把抓住刀身,她觉察到刀身无力的颤抖,心下鄙夷,将刀锋贴近侯明远耳垂下的脖颈。
“你刚才的位置,切断喉管,不过是不能说话进食,往深点,切断气道,只要血呛不进去,也死不了人,现在的位置正好,你只要稍微破一寸皮,血水就会冲溅出去,捂都捂不住。没杀过人吧?”她指了站到最远处的铺兵:“血能溅到那里,你挣扎不了几下,就会死得彻底。”
听了李元惜这段话,侯明远脸皮白成一张纸,汗珠刚落到刀面上,就吓得他立即扔到一边,生怕不小心“破一寸皮”。铺兵立马把刀捡了回去,把人五花大绑了。
可侯明远经这么一番折腾,虽然吓跑了魂儿,但也激发出怒火,朝着李元惜一阵唾骂,又转骂铺兵们是公门的条狗。
“呵,一张臭嘴!给他堵了,看他还怎么叫唤!”铺兵说。
没找到塞嘴的麻布,他们干脆脱了双袜子揉团硬塞他嘴里堵着。脚汗味儿直熏人的天灵盖,翻搅人的五脏六腑,侯明远嘴里塞了这玩意,任他有多强的战力,也会松散了身子骨,行尸走肉般,喊他名儿都像听不见似的,铺兵押他去开封府自然省力多了。
开封府衙新上任的府尹乃是名相杜佑之后,龙图阁大学士杜衍,素以清正闻名。街道司发生火灾,消息由厢内值守厢长和铺兵第一轮报案。
京城人口密集,房屋多是木制,一旦火势失控,损失很是惨重。真宗大中祥符八年四月二十三日夜里,一场火灾烧死百姓不计其数,潜火兵数百,连六位王爷的府邸也被烧,秘阁三馆图籍、金银帛匹等,毁于一旦,损失之大,相当于国库两年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