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的浓烟聚在京城上空,街道坊间灰暗一片,药铺人满为患,还有突发喘鸣死去的,直到大雨过后,京城才复又清明起来,因为死人过多,环境过差,差点引发瘟疫。
事后,纠察起因,原来是荣王府的奴婢韩小姐,因为偷偷幽会被发现,所以私下放火,想借火灾掩盖罪行。
此事之后,纵火便定成重罪,不可宽恕。
按《宋刑统》,诸故烧官府廨舍,及私家舍宅若财物者,徒三年,今后有故烧人屋舍、蚕簇及五榖财物积聚者,首处死,随从者决脊杖二十。纵使君王逢大喜之事大赦天下,纵火犯也不在赦免之列。倘若纵火犯逃脱,可判终生发配边疆,若官员处理不当,必遭贬黜。
身为开封府尹的杜衍不敢糊涂,赶紧差靠谱的官役立刻前去调查取证。
衙司内,小左据办案需要,竭力配合搜集物证人证,进展非常顺利。
到了公堂,拔掉嘴里的臭袜子,侯明远仍被熏得昏昏沉沉,不得已,泼了桶冷水,人才慢慢缓过劲来。
然而,物是人非,他亲自招揽的十几个同伙,如今已口径一致招供。供的是:由侯明远策划偷盗街道司器具,他们被胁迫,只好加入,属实无辜冤屈。偷盗过程中,有些沉重不容易搬走的器具,侯明远也不想给街道司留着,就放火烧了,没想到火势失控。
其中一个同伙为推开罪责,甚至把“烧死李元惜”这样的气话也添油加醋、一板一眼地讲出计划来,震得杜大人直呼恶毒,气得侯明远暴跳如雷,若不是衙役用杀威棒强行将他拦了回去,那同伙的嘴早就被撕烂了。
“你放屁!库房被烧是意外,老子哪里主动放过火?又啥会儿说要安排烧死李元惜?”侯明远破口大骂,对方却抓住了他的把柄:“慢不说放火,周师爷清楚,人你也是能杀得了的!周师爷,你说是不是?要不是我们放你,这会儿你早在河底死透了。”
正可谓是失势的凤凰不如鸡,同伙们为开脱罪责,减轻惩处,纷纷指责侯明远,恨不能把全天下的不仁不义全数给他推上去,很快就抖落出他欲置周天和于死地以掩盖罪行的事情,之前在南熏门故意倾倒垃圾,也是侯明远的主意。
再往前推,前任管勾、前前任管勾又是如何被侯明远一步步地拖下水,街道上多少商户贿了他多少银子,他又将街道司的经费独吞多少,欺辱了多少商家客贩,逼得多少人关门歇业……凡此种种,讲得口干舌燥、义愤填膺,侯明远骂得更是愤恨委屈,养了一群白眼狼,非但没帮他解忧,反而公堂之上反咬他一口!
此时天色已大亮,京城的繁华早已催醒了爱热闹的百姓,头陀报晓时顺带吆喝了“街道司大火,侯明远开封府听审”的早间新闻,侯明远虽没做成一件好事,但恶名是人尽皆知的响当当,百姓们纷纷赶来开封府,隔着齐腰高的木栅围观府衙内的审判,其中不乏受害者。
这出狗咬狗的大戏太过精彩,他们人人兴致高昂,痛骂侯明远尸位素餐,坐在爹爹肩头的孩子都会指着他,稚嫩地说声“坏人”,兴到浓处,有人起头煽动,“严惩”的呼号此起彼伏,杜衍不得不让衙役去维持秩序,肃静听审。
可怜那主簿干巴瘪瘦,两鬓花白一把胡子,伏在案前奋笔疾书,越写越亢奋,直到墨汁蘸尽,纸张摞了几层,眼睛揉了好几回,换纸时手指舔干了口水,最后才把笔一扔,记录完这出好戏。
小左及府衙将收集到的纵火案证据送到,有火折子、鞋印、未烧尽的面巾残余等,查验核实,又有过路的行脚僧和歇脚的小贩作为目击者指证,此案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案前惊堂木一响,侯明远浑身猛一哆嗦,翘首四望府衙外,许是在寻找本应出现在此为他翻案的人,但满眼都是“严惩”的呼声,因此,虽然心灰意冷,倒也在预料之中。
是在找孟良平吗?李元惜格外注意人群中的动静,但从始至终,孟良平都没有出现。
招供画押,顺理成章。
杜衍不敢大意,当堂审判,参与纵火案旧青衫,除名兵籍,逐离京城,永生不得再入。侯明远即刻发延州充军。
延州!
侯明远和李元惜都瞠诧了片刻,这个平日里京城百姓听不到的地名,如今却日渐频繁地被说道,全是因为战争!
自元昊称帝后,宋夏边境就不再太平,如今,延州正处在和西夏胶着的战事中,条件艰苦不说,更是死尸遍野,流血漂橹,人命轻如草芥,和歌舞升平、繁花似锦的京城全然不同。
说是充军,不如说是送死。
在京城安逸了十多年,侯明远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落了个这样的下场?连忙磕头恳求。
“大人开恩,小的能去儋州,能去澶州,哪怕是蛮荒偏僻的岭南也能去,求大人留小的一条贱命,改判别的去处吧!”这次他是动了真情,哭得声泪俱下,额头都磕起一个大包,可这话不但激怒李元惜,也激怒了同样正直的府尹杜衍。
与西夏交战的二十万延州子弟,哪个不是父母所生?血肉长成?同样是命,缘何你侯明远的就宝贵,他人的就轻贱?同为大宋臣民,奉公守法尚有责护卫国土,你个代罪之人,不思立功,反想逃避,岂不是公然挑衅大宋律例?
无需多言,前程已定。
侯明远纵使再不甘,左右有杀威棒伺候着,也不敢再造次。上了脚链手铐,便要与其他被判充军的囚犯一同启程。他一向气焰嚣张,此时却浑身瘫软,不得不由两个衙役左右搀着押下堂去。
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李元惜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法办侯爷,虽不能震慑他背后的势力,至少也传信给他们,街道司不是旧时模样,街道司要变成什么样,她李元惜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