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惜与小左、周天和三人一同步出开封府衙,随百姓一起等待差役挂上腰刀,从使臣房里押来其余十几个一同上了脚链手铐的囚犯。
生人作死别,恨恨哪堪论!京城一别,远赴战场,此生可能不复相见,这些囚犯的家人亲朋来送行,总免不了哭天抢地的哭嚎和嘱托。为让自家人路途少受点磨难,他们都尽力打点差役些银两好处,说尽了好话。此情此景,叫人心酸。侯明远却是个例外,他一个孤家寡人,众叛亲离,哪有什么人来给他送行?
大约是受到触动,他不禁涕泪两行,面朝东北方向跪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后被差役强行拽起,恋恋不舍地踏上远离京城地充军之路。
东北方向有什么,或是侯明远最后在想些什么,未来是死是活,没人在乎。李元惜注视着侯明远渐行渐远,神情沉重,小左见了,知道她是触景生情,联想到自己身上来了。
“他是由京城去延州,你是由延州来京城,他不想去的地方,你是盼着要去。姐姐,命运好生捉弄人。”她坏笑着戳戳李元惜:“你该不会羡慕他吧?”
李元惜鄙夷地冷笑:“他?我实不愿意他去延州,想我延州各个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他去充军能做什么?在营房里赌钱?暗通敌营售卖军情?不用说上阵杀敌,单是誓师时拿敌首祭旗,我就怕他吓尿裤子,要是再钻死人堆里做逃兵,或者跑到西夏阵营里做个什么‘谋士’,我延州名声都要被他败坏了!”
“哼,说着不羡慕,一句一个延州。”
小左嘴上这么说,心底也想家,延州不比京城繁华,但家中有慈祥的爹娘,爹可曾还像过去那般,忍着腰腿疼,在账房里从早坐到晚,拨一副算盘?娘是否背着竹篓,在山林里穿梭,采集春生的草药?想到自己不能在身边尽孝,她眼底泛潮。
“我倒真有点羡慕侯明远了。”她呢喃,又怕李元惜对她愧疚,忙深吸气,转移了话题,逗笑李元惜:“姐姐你看,京城流金淌银,多少人都迷失在铜臭中了,你把街道司账房交我打理,万一哪天我也像侯明远……”
正说着,两个商贾打扮的人你拉我扯,吵吵闹闹从身后走过,去闹公堂。两人顺耳一听,涉及到三十两黄金,纠缠原因居然是因为给钱不要。
“还有这事?”小左听着钱,眼就亮了,精神抖擞地拽着李元惜去听审。
原来,一位从福建邵武来京城做生意的李姓商贾在茶肆邀客,不慎将三十两黄金遗失。四年后,李商再次来到京城,在茶肆说起当年失金之事,掌柜从柜台后取出包好的金子交还给他,上称一称,分毫不差。李商十分感动,偏要送二十两给掌柜,掌柜拒不收,李商是个急性子的畅快人,心里过意不去,干脆把陈掌柜拉上公堂,请杜老爷判定陈掌柜拾金不昧之举应不应该受赏。
事情明了,主仆两个哭笑不得。前有侯明远为了区区几两银子断送商贩生计,后有陈掌柜拾金不昧,人品的差异天上地下。
然而,三十两黄澄澄的金子摆在案前,倒提醒李元惜大火后街道司的困境,因此,看那金子也分外眼馋。
“街道司账面还剩多少银子?”她忽问小左,小左立时拉下脸埋怨:“还说呢,你从都水监那儿带来的银子本就不宽裕,均在一百颗人头上,更是少得可怜,多亏我聪明伶俐、精打细算,才没饿死人。这下好了,托侯爷鸿福,一把火给咱烧得又一穷二白了。”
说罢,她叹声气,“没钱,可怎么办呢。”
“我怎么听着,你话里带着一丝侥幸?”李元惜紧蹙眉头,转头看她,果见小左脸颊绯红,要憋不住笑了。这笑,瘆人。
“你到底又打什么鬼主意?”
“姐姐你说的是什么话!主母常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我看这个时候,应当是姐姐你要开始打鬼主意了!”小左纠正,满心欢喜地帮李元惜打理起了头发,还批评她不知形象,只穿个睡袍就敢满大街地跑。一个未出嫁的女子行为如此“不知检点”,传出去名声多不好。
叫管勾大吃一惊的是,这丫头火灾中居然还记得揣把梳子和发簪。
“小左,我真服你了!发簪什么时候买的?这么花哨,你觉得我会用吗?”李元惜拒绝,小左却不由她,硬是扯着她的头发不让走,强梳了个整齐又好看的发型,接着,目光越过李元惜肩头,兴奋地跳起挥手:“你快些。”
李元惜这才意识到,小左拽她听拾金不昧的故事时,已经提前催周天和去成衣坊给李元惜挑选合适干净的衣衫去了。周天和下马,手里捧着个包袱。
“你的旧衫子烧坏了,幸亏我提前让成衣坊的老师傅给你多做出两套,如今果然派上用场了。你可不能穿着这身脏兮兮的睡衣去见人家。来,伸胳膊。”
李元惜被她摆弄,莫名其妙:“见谁?要做什么?”
“大人,街道司遇火灾,你需要去都水监述职。”周天和整理了下马鞍,把缰绳交到李元惜手里,心虚地看了眼小左,嗫嚅着:“顺、顺道再要些经费来。”
这轻飘飘的后半句话,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给她前胸重重地击了一掌,击得她胸腔内火辣辣地烧,差点要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