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的蛮伢指着雷照的方向说:“平哥哥把我们安顿在这里时就提醒过我们,说这里可能来一群热热闹闹的人,他们穿着青衫,都是好人,叫我们不要害怕。”
“是嘛?”李元惜笑出声。好人难做,让人信赖的好人更是难做,她从未想过街道司的信誉竟然这么快就得到别人的认可。
“你们平哥哥这么神通广大,居然能预测到街道司的动向?”
“那当然,平哥哥正好去县城卖粮食,发现我们后,就和商人周旋,买下我们。”孩子们欢快地说:“平哥哥已经给德阳知县去了信,知县也回信了,说派了官役来京,过两天就到了,到时候,我们就能平平安安地回家了!”
如此心思单纯的孩子就惨遭人贩诱骗,颠沛流离,流落异乡,着实叫主仆两人心疼,倘若他们没有遇到那位热心善良的农夫,等待孩子们的命运将会是什么呢?两人皆不敢想象。
垃圾置点外围有几个流浪汉搭建的窝棚,流浪汉们离开后,平哥哥简单一通收拾,就安顿他们住了进去,暂时安身。平日里平哥哥有农务要忙,但只要有闲,就会带着粮食日用来看望他们。
此时的垃圾置点,尤其是粪场一带挖得坑坑洞洞的,李元惜实在担心孩子们一脚崴进去出事,就和小左商量着,举了两只火把,一前一后地护送他们回家,路上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些平哥哥的事。
李元惜虽是个粗人,但善于通过细节揣摩人品,从孩子们七嘴八舌的描述中,她知此人不仅热心善良,且办事有条有理,照顾别人也极尽细心体贴,做好事又不图被赞赏,一切都凭着良心来,当真是难得的大好人,因此,不由得对所谓平哥哥生了好感。
天下英雄惺惺相惜,凡人也讲个群分类聚,李元惜倒有几分认识这位平哥哥的想法了。
孩子们住的窝棚修补地还算结实干净,刚进院子,李元惜便发现院子里有许多泥捏的小动物和小人物,形态各异,十分可爱。
进棚屋后,这样的小泥物更是随处可见,在角落,小左还发现了两个模仿磨喝乐做出的小人偶,虽谈不上精致,但弯弯的眉眼和手舞足蹈放声大笑的形态叫人看了就喜欢,小左捧着它们,真是爱不释手。
磨喝乐是精巧的工匠捏成的小陶人,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在市场上可是最时兴的玩具,孩子们可以给它们穿衣服,换衣服,价格昂贵些的,手脚还能活动,她听说最神奇的一款可以流眼泪,张嘴,还可以撒尿呢。那样的磨喝乐,一对价值上百两银子,十分奢侈。
“这些玩具也是平哥哥买给你们的吗?”小左颇有兴致地问,她发觉孩子们正朝着她傻笑,好像她说了什么逗趣的话似的。
“怎么?我说错了?”
“不是买的,是我们自己做的。”他们纠正,并且拿出一只半身残破的磨喝乐给小左看,果不其然,这个碎掉的磨喝乐和她手里的泥人真有几分相似!
“这才是我们在垃圾里捡出来的,”孩子们指着磨喝乐说,“我们德阳是全天下做陶俑最厉害的地方,人人都会捏泥人!”
出乎意料!
小左万没想到这些小孩居然都是一个个了不起的工匠。看着满屋泥捏的小物件,小左的目光穿过窗户,看向不远处灯火盈盈的粪场。
雷照要售卖粪肥,叫她帮忙想办法,当时她还很头疼呢,不过现在看来,真是天助也,随着她灵机一动,难题迎刃而解。
她把孩子们聚拢在一起,找了一只蹲着的小狗泥样,认认真真地询问他们:“孩子们,告诉姐姐,你们会用土捏成这样的形状吗?”
方才看着孩子们制作的泥俑,她头脑里灵机一动,闪出个绝妙的主意来:为什么不拿这些小动物或小人物做花盆呢?或者,花草就长在这些可爱的花盆上。
试想,小狗身上长出片片绿茵,鹿角上开了花,那是多么新奇的花艺,平民百姓也一定很喜欢。
正好雷照求了她半天,要她想个能帮助粪肥大卖的建议,想要大卖,莫过于让人看一眼就很喜爱。市民和农夫口口相传,街道司出产的粪肥不仅能走到田间地头,更能上得了大雅厅堂!
然而,美好的想法戛然而止——作俑必定用泥才行,泥太坚硬,不可能出苗,可土质松散,怎么可能拿来塑型?更根本没办法被做出来!
孩子们也面面相觑,一脸迷茫地摇摇头。
小左不甘心就此放过机会,她思考着,还能用什么方法解决问题。
“姐姐,要是囫囵只要有个大概模样,不讲细节,我可以帮你做一个。”这群孩子里年纪最大的蛮伢说着,去取了自己做的草编蚂蚱,递给小左:“在家乡,我们经常编这种小玩意儿玩,如果编狗,肯定不会是猪的模样。”
草编倒是个好主意,可这只蚂蚱被编得十分紧密,草茎之间恨不得不留一点空隙,土壤之下,种子还是不能发芽。
但这个问题可难不倒德阳陶俑的学徒们,在蛮伢的带领下,孩子们去院子里找到些柳树,李元惜虽不明白小左有什么计划,但也帮着折了几支嫩树枝,学孩子们搓了树皮,撕成细长条。
孩子们手指翻飞,将树皮围在一只干透的泥犬上熟练地编织,条条列列间都空余出密密的网格,像是罩在泥犬上的一层细渔网。
小左见了,希望重新复燃。
随着泥犬“嘭”地一声被砸碎,柳条网单独脱了出来。孩子们在土里掺了些细细绒绒的草根,塞进网里去,如此,土壤便被牢牢地锁死。
真是天才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