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青衫们赶到禁军营时,朱添财刚巧要骑驴回粪场,倾脚头们一个个抵头拱背,推着满当当的粪车走前头。董安利索地换上黑灰色的道服,揣着这几个铜子儿,定定心神就迎面向朱添财走去。
朱添财信奉各路鬼神,敬仰各路宗教,又因着眼前的道长是今日他头一个见着的,觉得是个缘分,就叫住人,施了点善财。董安便顺水推舟,道谢时突然面色凝重,对着朱添财的一张干饼脸连连摇头叹息。
朱添财一瞧,不得急坏了?忙问他是不是从自己的面相上看到不好的东西。
“董大哥怎么说的?”小左问。
“还能怎么说呗,知道摇卦不?这几个铜子儿一落地就是大灾,吓得鳖孙脸都青了,哭着嚎着,拽着安子的裤腿求高人破灾。安子说朱添财有一次在拱宸门街上抢粪,粪车倒了,正好阎王路过,熏到人家了,阎王要降罪于他,恐怕不久后有血光之灾。”
“这朱添财都能信?”
“可不咋的。福宝说,他在神鬼上干的荒唐事多了去了。安子告诉他,上次是街道司帮他化解了灾祸,如果想平息阎王的怒气,还得先和街道司打好关系。“
”他怎么说?”
“哎,俺们本以为,经这么吓唬,正常人不都是想着不再带头挑事给街道司添麻烦嘛,就算朱添财不着道,他也断不敢像上次那样给咱泼半条街的脏水。没想到,这厮脑子歪着长,不走正常路。安子装扮的道士离开后,他就杵那里不太想走,俺们见他像有想法,就想着莫不是吓坏他啦?去帮个忙啥的,没想到,俺们刚亮相,他竟然是求爷爷告奶奶,拜托俺们收下他的粪。”
“啊?”小左惊得叫出声来:“朱添财主动送街道司?”
李元惜也觉得实在意外,不过,朱添财这人的想法确实不能按正常人来思量,就比如上次清扫拱宸门街,所有人都忙着扫洗除秽,只有他拿着一大堆牛鬼蛇神祭拜。
“是啊,俺们差点以为安子把他吓傻了,”雷照接着说:“不过,这厮解释地倒很清楚,他早就听说街道司要办粪场,就差这股东风!他想着破财免灾,还能做个顺水人情,一箭双雕。他情愿,那俺们当然就勉为其难,收咯——”
“真有你们的。”小左由衷地赞叹,李元惜也哭笑不得:“原来,咱们清扫拱宸门街,都扫到咱们粪场来了。”
这话逗得大家一起哈哈大笑,李元惜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不妥的地方,如果不是董安刻意吓唬朱添财,好端端的,朱添财又哪有送粪给街道司的善良呢?
歪打正着是运气,但她可不能失了街道司诚信的名声。
“这样,等咱们白纸黑字地拿下粪道后,按照今日拿的,双倍还给他们。”她吩咐,大家都没意见,一致赞成。
“大人,这是不是意味着,咱街道司以后用钱不愁了?”道长董安边擦汗,边走了过来,他眼里跳跃着火光,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
李元惜笑着看向青衫们:“我和你们一样,做粪肥是新娘子上轿头一回。福宝呢?”
“财神爷在那儿!”
福宝心情激动,一块五亩地的广阔粪场用到他的制肥技术,上百个熟粪坑全部按照他的配料来熟制,做梦他都想见到今晚这壮观场景,而梦想实现地过快,以至于他竟兴奋地有些眩晕。
“大人,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吩咐。”他拍着胸膛说。小左见他汗流浃背,便给他递上条汗巾,逗趣地说:
“福宝最着急告诉毛老伯这个好消息呢。”
大家哄堂大笑,福宝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大人,我和我爹之前对你多有不敬……”
“别扯那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李元惜挥挥手,把他招到近前,她恢复正色,语重心长地询问福宝:“这批粪肥十分重要,我把它交给你监制,如何?”
虽说周天和早就提醒过他,他将会成为粪场的重要领头羊,但谁都想不到,这任命能下达地如此之快。
福宝看着李元惜,他不见这位年轻的管勾有任何玩笑之意,反而目光笃定。他听周天和说过“用人不疑”这样文绉绉的话,却不曾想真能落在他头上。
“大人,你愿意相信我?”他轻问,仿佛声音稍大些,就会吓跑答案。
“我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这个粪场以后由你来管辖。”李元惜顺着他拄的棍向下看去,底端已经开裂,想是他腿疼得厉害,走路时把力气都倚仗到棍上去了。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福宝,你想开办京城最大的粪场,就从脚下这第一步开始吧。”她抬头环顾四周,青衫们都双目殷殷地望着她。
“我看,大家叫你财神爷,不准确,你给农民做好肥,应该是土地神。财神爷,应该由咱们雷照做!”说曹操,曹操就从人群里蹦出来,积极的模样,又逗得大家一阵哄笑。
“粪场做出肥来,要到农民田地里面去,才能变成钱。这个点石成金的差事,就由雷照去办,你们说,财神爷不久就是雷照吗?”
“俺!穷了半辈子,不想竟然是个蒙尘的财神爷!哈哈哈哈!”雷照爽朗地笑了起来,粪场洋溢着欢声笑语,福宝浑身肌肉都紧绷着,极力隐忍自己的情绪,可眼泪还是不自主地掉落出来。
“大人,我一定会做好这个土地神的。”他心里默默地下了决心,曾经单薄的志向,变得厚重无比。
大家哄闹时,小左四下寻找,随后穿过人流,钻到周天和身边,见他迈着规整的步子,在粪场边缘走了一段又一段,便好奇得紧,追了上去:“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