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多雨,防水防涝很有必要,”论对地理的研究,整个街道司没人比得过周天和,他回头看了她眼,解释:“你看,粪场地势东高西低,导水渠从这边开挖,顺着那个方向——”
他转过身,小左也驻足,背着手,眨着乌黑精亮的眸子望着他,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周天和觉得心弦动了下。
“你找我有事?”
“有。”
周天和看着小左,揣测着问题:“和粪场开支相关?”
“也算是。”
他不禁失笑:“什么叫也算是?”
小左忽然面露愁容,双肩无力地耷拉着,很无奈地踱来踱去,看得周天和分外奇怪,也跟着着急起来:“左姑娘,你说,到底是什么事?”
“青衫们的月钱马上就该发放了,今天要不是雷大哥他们鼓捣回来要用的东西,这事已经愁得我两晚没合眼了。”小左分外委屈地说,手指指着眼睛:“你瞧,这乌漆嘛黑的眼圈,”又指着眉头:“你再瞧,这舒展不开的川字纹。”
周天和被她逗得直笑:“你是想问我粪源的事!”
“拜托拜托,你就告诉我一声,你到底办得怎么样啦?”她举起左手,右手平移过去:“假如这是起始点,这是终点,你现在在哪里?”
周天和还是头次见人这样比划进度的,他捏着下巴想了想,手放在小左左手边,见她惊得合不上嘴,心里觉得甚是可爱,手也慢慢向右移,注意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川字纹舒展开了,似乎悬着的那颗心也放下很多。
“就在这里。”他说,不想,小左两手一拍,要不是他抽手快,自己就该被她包饺子了。小左双手合在头顶:
“你透露一点内幕?”
“想知道?”
“特别想。”
周天和意识到,自他接手了粪源之事,再没有详细和李元惜,或是小左多聊具体情况。
他不是故意隐瞒秘密,而是,人世间假如有最像地府的地方,便是这鬼樊楼。
上次孟大人提到该用非常手段去解决问题,他立马便想到了这个地方。但李元惜是公门中人,与鬼樊楼牵扯定然会影响前程,而小左单纯善良,如果可能,他宁愿她永远都不知道鬼樊楼的存在。
虽说是因为保护她二人远离鬼樊楼,但一字不说,确实说不过去。
“都虞侯孔庆,有个被人贩拐走的女儿。”他小心说道,小左果然吃惊,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于是周天和干脆带她往人少的地方去,边走边介绍自己了解到的情况。
早些时候,他一面派出家丁前往孔庆家乡,向与其同村的亲戚旧友打探孔庆女儿丢失前后的故事,一面又与鬼樊楼频繁接触,催促寻人进程。昨夜新来的消息说,拐走孔庆女儿的,确实是道上的人贩,不过第二年暴病而亡,协同作案的另一人贩交代,女童卖给了郑州的胡妈妈。所谓胡妈妈,是家青楼的老妈妈。
听了这消息,周天和如坠冰窖:敢情孔丫头已经沦落风尘?
据乡民们反映,孔丫头走丢后,孔庆痛不欲生,一家人出外整整找了三年而不得,其父亲,也即是丫头的爷爷,为防丫头回家找不到亲人,在家乡守候到终老,去世前都在念叨着丫头的名字,盼着她回家。
可知,丫头的丢失对孔家来说,是根刺进心尖的针。
“孔庆进京,孔夫人再生育,暂时压制住痛苦,然而,新生命一个接一个地不幸夭折,无疑是让那根针越扎越深,孔家倾尽财力为佛镀金身,孔夫人日日夜夜抄写经文,便是真正地想平复痛苦。”
“消息可靠吗?”小左问,周天和用力点了头:“我那群江湖朋友神通广大,只要他们全力寻找,就是地洞里一只瞎眼的蚂蚁,也能给挖出来。”
“如今,孔庆不敢再奢求希望,但丫头就是他们的希望,只有拔出这根针,孔庆才能重提心力。街道司索要禁军营四万人的粪道,于他不过举手之劳!”周天和补充道。
“一个破碎的家重又团圆,比什么都重要。即便没有粪道的事,咱们知道了这事,也应当帮他们一把!”小左挽着手,低下头去,周天和感受到她情绪波动,再抬头时,果然见她眼底泛红,便知小左必定是动了恻隐之心。
也是,如今的小左,何尝不是远离家人呢?而在小左眼里,与合家团圆的幸福相比,粪道不足挂齿。这让周天和分外感动。
小左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他:“师爷,我没什么本事,但有需要帮忙的,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不会推辞。”
“你放心,任何一个老鸨的人脉都十分广泛,我的那些江湖朋友消息也很灵通,我相信会有好结果的。”周天和用力说,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安慰小左放宽心。
忽然不远处炮竹声响,周天和回头去看,原来是粪场那边在庆贺开场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