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惜将协议内所提到的内容仔细浏览一遍,交递给周天和,再轮转到小左手里,三人一致认可,李元惜方才执印画押,一式两份,一份交还给孔庆,一份压在街道司。
在协议中,孔庆只字未提租赁或是售卖价格,而是说,无偿交予街道司管辖,如果街道司管辖不力,禁军营就要收回粪道,重新租赁给粪场使用。
“倘若街道司的粪场真能如日中天,老夫乐意成人之美,从中协助,帮助街道司拿下禁军营其他七条粪道,如此,粪道归公,也算是为朝廷做点宵小贡献。”
听他这般慷慨,李元惜等三人都兴奋地紧,李元惜离座,朝孔庆抱拳:
“都虞侯厚恩,元惜在此先行致谢!”
“与街道司恩德比起来,老夫所为不足挂齿。”都虞侯连连摆手,请她回座。
李元惜叫小左收好协议,见孔庆欲言又止,便问缘由。
孔庆思忖片刻,看向孔丫头:“小女初到京城,头一个进的,便是你们街道司,盛赞的,也是你李大人。老夫琢磨着,她和你们街道司的缘分不可谓不深……”
他这样一说,孔丫头立即兴奋地直起身子,双目眈眈地望向李元惜。
“我会卖肥!”她激动地解释,她面颊绯红,“我在妈妈那里卖过水酒,懂得应对人的技巧。你们马上要销售粪肥了,我愿意来帮忙。”
“如此甚好。”李元惜回答说,
“孔姐姐可以帮忙售卖种草娃娃,这样我就不会分身去操心种草娃娃了!”小左高兴地拉起她的手:“孔姐姐,你来帮我的忙,好不好?”
孔丫头感激还来不及呢,赶忙点头:“你们不嫌弃就好。”
孔庆欣慰地起身,向李元惜、小左再次作揖:“以后,我这宝贝小女,就多承你们关照了。”
小左牵着孔丫头,边唠边向外走:“孔姐姐,我这就带你去看看我们的种草娃娃是怎样被做出来的!说起来很有趣,做这群娃娃的工匠,本身也还是一群娃娃呢……”
此时,东京内城,一处豪华宅院,祠堂双门紧闭,府中心腹在外警惕地巡视。
祠堂的神龛里错落有致地摆满牌位,高高地向下俯视。供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酒,红蜡长明,香烟缭绕。
丁若可亲生儿子丁霆趴在床凳上,竹鞭刚刚扬起,他便大声嘶叫着跳开。
“爹,爹,我错了,你饶我一次不成吗?”
“饶?我平时怎么教育你们的?要一身清白,不为钱财魅惑而走邪门歪道,你竟然忘得一干二净!专门去倒卖度牒。倒了卖了,你还要怎样?——还要因此去刺杀朝廷命官!”
丁若可气急了,剧烈地咳嗽起来,孟良平忙给他捶背顺气。
“幸亏你哥哥料到你会不老实,及时通告了我,我派人监视,才在半路截下你那群吊儿郎当的杀手,否则,这会儿朝廷就该有人来抓你了!连累着我这一颗白了发的脑袋,都得为你提早落地!”
他冷不丁地把竹鞭朝着丁霆掼下去,丁霆疼得猛一哆嗦,大叫起来:“哥,哥,救我!”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孟良平不禁生疑:丁霆这副模样,怎么可能做得起倒卖度牒的营生?还妄称要去刺杀钱塘县令?
丁若可“严加管教”之前,可有纵容过他?
先纵容后管教,让他想起侯明远。侯明远在街道司时,恰是与丁家生意往来最繁多的时候,街道司支出账目庞大而清晰,但京城街道却一日日地破败下去,很难让他不怀疑,丁家在其中参与了不为人知的利益分割。
这样他认清了一个事实——他终究无法彻底融入丁家。
“哥,哥,你在想什么?爹快打死我了,你快救我啊!”
丁霆歇斯底里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只见他两腚已经被打得青一片紫一片,几乎要绽开皮肉来。
孟良平和丁霆虽不是骨肉兄弟,但自小一起长大,不可能没感情。情急之下,他连忙张开双臂拦在丁霆面前。
竹鞭出手,来不及收回,一鞭子落在他肩膀上,孟良平咬牙承受下来,这一鞭的力度,狠狠地在他脑海里掼出一记淤青:
他无法融入丁家,也无法断离丁家!
“你干什么不躲开?”
鞭子落在孟良平身上时,丁若可便惊得撒了手,面上一阵心疼,指着丁霆就骂:“孽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哥哥身上还有伤,平白地挨这这一鞭子,动了旧伤怎么办?”
说到这里,他又挺身要去揍丁霆,丁霆想逃,身上疼得又不能动,只能声嘶力竭地喊哥救命。孟良平再拦丁若可,丁若可绕不过他,只能悻悻地叹声气。
“也罢也罢,我心疼你哥,今天饶你,你再有下次,看我不打杀你!”他训斥丁霆,又招呼孟良平走到近前,从桌上拿来一个小方盒,里面装了些小药丸。
“据说,张小娘子精通疮疡痈肿,被民间誉为神医。当今圣上的对她赞誉甚多,赐她官名。这是我专门从她处求来的药,能让刀伤快速愈合,不留后患。一日一粒,温水送服。”
孟良平收起药盒,盒里却像装着一颗大的铅球,压得他浑身都向下沉。他希望丁若可乡下千亩良田和几十家铺子所积累的财富,能撑得住他的胡思乱想,让他得到的关心,恢复到进京之前的纯粹。
可是,如果祖产支撑不住,他的亲情又该何去何从?
几缕尘灰落在他肩头,被丁若可轻轻拍打掉。他顺着丁若可的视线仰头看去,祠堂的梁上筑着一个燕窝。
“春到了,燕子也该哺育后代了。”丁若可慈祥地望向孟良平:“我不让你我父子的关系公之于众,你怨爹吗?”
孟良平摇头:“爹清楚儿子的性情,只要父子一心,良平不在乎虚名浮利。”
“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多了。”丁若可欣慰地点点头,他没有注意到孟良平话里的深意,反而再次拨动他敏感的心弦:“街道司的粪场如今筹备得怎么样了?”
孟良平看去,沉默好一阵的丁霆这会儿也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仿佛忘记身上的疼痛。
然而,那鞭痕却在孟良平肩膀上火辣辣地烫烧起来。
侯明远被李元惜赶走时,丁若可并没有多追究,这情境他一度以为自己误解了丁若可。任何关于街道司利益去向的问题,在丁家都是敏感问题。
“管勾热忱,不代表农家买账。万事开头难,能否坚持到柳暗花明,也是两说。”
“你作为直辖上司,要多多支持。”
“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