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手动脚?”孟良平一怔,随即笑笑,扔下手里的锯子,拾起衣服套在身上,又回到对破船的“动手动脚”中。
李元惜在一旁没事做,就由不得要胡思乱想。
延州怎么样了?金明砦怎么样了?爹娘现在睡梦正香吧?营中的兄弟们,谁在守夜啊?守夜千万不要打盹儿,眼睛要雪亮,千万不要给夏贼偷袭的机会。小左那个鬼丫头累了一天,应该不会守在正堂等自己了吧?
想着想着,自然又想到孟良平——没办法,他就在自己面前晃荡,虽然一句话不说,却勾起了李元惜许多回忆。
她在想,为什么会对孟良平生气?为什么要给他添衣?
因为给他喂过药?或者上月他豪爽掷出的一千两经费?抑或是横街上赠送《武经总要》?是赠公服助她早日送信去延州?还是拱宸门街垂下的那暖色的灯笼?
……
这样回想,不知觉间,她与孟良平已经接触多次,而且,似乎不追究他深藏不露的秘密的话,孟良平倒也不是太让人讨厌。
锯木的声音乍听单调,细听下,起伏快慢轻重,似乎也都有别样的音律节奏,再加上一盆炭火烤得暖融融的,树叶间掉落的雨点打在青瓦上,又顺着墙缝流下去的细碎,身后镀着金身或坐、或卧的菩萨佛陀,叫人很是安心。
安心之下,看什么都是好的。
鬼迷心窍般,正卖力锯木板的孟良平也是分外悦目,虽身为一国之水监,但他能文能武,拿得起笔,也能动得了锯子;画得了图纸,设计得了器具;上得了朝堂,下得了河渠;虽然长得斯文儒雅,脊背却狰狞恐怖;能在白天人模人样,也能在夜里鬼鬼祟祟;不像其他京官狎伎宴乐,他神秘低调,像是专门勾着她去探索似的。
也不像爹,长得粗横霸道,性格也粗横霸道,除了军中的事务,其他一概不会,父女两个单独坐着,就得大眼瞪小眼,必须是练习刀剑时,才有交流。更可笑的是,兵器收藏室里进了老鼠,最后躲在床上大呼小叫的是大名鼎鼎的铁壁相公,拿着棍棒冲进去的是平时娇娇弱弱的娘。
“你爹怕老鼠,别的人还没资格知道呢,”娘说这话时不无得意:“当你知道一个男人最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成仇人,要么成亲人。”
亲人?
不!绝不可能!
仇人?
倒是很有可能。
“李管勾?”
“嗯?”李元惜立时回过神,孟良平很是无奈地看着她。
“我脸上贴金了吗?”
“没有。”
“那你盯着我看!”
李元惜看向别处:“小左说,她在赵万街见过你。”
孟良平沉默了片刻,回答:“我没见过她。”
“小左是无辜的,我谢谢你,没把她牵扯进你的事情里去。”
孟良平依然沉默着,眼睛盯着船板,好像船板上写着些晦涩难懂的文字。
“那件事已经处理好了,没有再翻出来议论的必要。你来端烛台,帮我照明。”
李元惜端起烛台走过去,烛光燎了她几缕头发,散出股烤肉味,勾动她的味蕾,引起胃里空鸣。
想来,晚饭还没吃呢。
但见孟良平拿了炭笔蹲在地上,参照船体破损的形状大小,在一块新的杉木上描着线条,旁边已堆了好几块加工好的船板。
他聚精会神地工作着,她又不想去提买饭食充饥。
要是提了,孟良平会如何答对呢?
“你胃里养着狼崽吗?”
她几乎能想象孟良平那无奈,又夹着丝不耐烦的面孔,不由有些想笑。
“靠近些。”孟良平说。
李元惜弯下腰,把烛台往他的方向挪了挪。
不料,孟良平突然抬头——发冠碰到她手肘,联动着烛台向下倾斜,一行蜡油溜了出去,不偏不巧,正好落在孟良平唇上!
啊,逼咧!李元惜心骂。
陕西方言中的逼咧,是完了的意思,这次尴尬,居然尬到把方言都逼出来了!
“桐油、石灰、麻丝和七寸长的铁钉!”钱飞虎清点过买来的材料后,兴致勃勃地进了巴楼寺。
孟良平说过,自己会在这里补船,船修好后就给街道司运送粪肥,这是好事。
钱飞虎认为,无论是做种草娃娃,还是开粪场,街道司都是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