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进了都水监做事,街道司还从没这么热闹过呢。街道司热闹,带动着其他兄弟衙司有了反应,有的眼红吃醋,专等着看李元惜失败的笑话,这些人三天两头就往都水监跑,在大人面前叨叨些街道司的坏话,想让大人出面制裁李元惜;有的保持中立,不欣赏也不眼红,你干你的,我干我的,点头之交而已;有的则兴致勃勃地要跟街道司学习,卯足劲地想适合自己衙门的赚钱法子,为这事也是恨不得天天往都水监跑,求着大人给拨些会做生意的人才。
一颗老鼠屎能害满锅汤,一味好食材,也能让平淡无奇的汤立刻增鲜。
又说回来,人才嘛,哪里是说拨就能拨得下去的?李元惜最初也来要过人,最后不也是自己在街头,拉来了周通达家的少东家做师爷?还有那哗啦啦地往街道司摇钱的小左,是李元惜的贴身丫鬟啊,总之,街道司卧虎藏龙,所有的虎和龙,都是李元惜自个儿的造化。
钱飞虎心里想着这些话,开心极了,“这李大人,又何尝不是孟大人的造化呢?”
反正,他最中意孟良平和李元惜一起做事,他俩都是实打实的实干家,他们这些跑腿的跟着,绝不会做着阿谀奉承溜须拍马这种没意义的事。比如这破船,他就很乐意给街道司用,孟大人也能放得下身份,帮李元惜做修船工。
按照约定,他找到巴楼寺,问了主持,在他带领下,找到偏殿来。
不巧,就见偏殿被火盆映照地微红的墙面上,清晰地投射着两个人影,动作亲昵,人影交叠,像是调情。
本着对人物轮廓的熟悉,他头一眼便认出来,蹲地上仰头的那个,定是孟良平,而俯身向他靠拢过去的,是李元惜。
“阿弥陀佛!”主持双手合十,匆匆退下。
钱飞虎死死捂着嘴,狂跳的心震得他耳内轰隆轰隆地响:孟水监和李管勾,两人,怎么可能?
可如今,只看墙上的影子,一个都水监水监,一个街道司管勾,孤男,寡女,一个屋檐下越靠越近……
钱飞虎捂住眼,又忍不住拉开指缝。
好事!他心想,这是绝大的好事!水监大人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
此情此景,羞地他不敢再去看,慌忙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把物料放在偏殿廊檐下,走开几步后,去追主持:“老和尚,等等我!”
“肿了。”
偏殿内,扒下烫在孟良平唇上的一串蜡油,看着他上唇突出的滑稽模样,李元惜没忍住,哈哈大笑开来。
“有什么好笑的?”
孟良平好奇,殿内四下无铜镜,他起身走到殿外,找了洼积水凑前去看,倒影里的自己也并没什么有趣之处。可是,李元惜无所顾忌的笑,先是叫他感到诧异,只瞬间,一股灿烂而柔软的暖流就从心底涌了上来。
他又照了照水洼,不觉得有多好笑,但他确实在笑。
“你笑着很好看,”李元惜蹲在他面前,手指在积水里轻快地画了个弧:“你要多笑。”
一击即中!
上次听到这样的话,还是背井离乡那年,母亲躺在他怀里,手指勾着他的唇角,勉强拉出个微笑的模样。
“你笑着很好看的,平儿,以后的日子里,要多笑,要快乐。”
孟良平微微牵扯嘴角,似乎是想反驳李元惜:“我笑得很少吗?”
“你像个铁面具。”李元惜不客气地说。
“铁面具?”
“那是什么?”
李元惜忽然面色严肃地问,孟良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廊檐下多了一包黑色包裹。
两人立刻警惕起来。
“刚才你可有听到什么动静?”孟良平问。
这不废话吗?李元惜心里暗暗埋汰:刚才自己的注意力,可全在那该死的蜡油和铁面具上!包袱什么时候来的,谁放下的,她丝毫没察觉。
包袱里是什么?她看那形状,圆圆滚滚的,该不会是……一颗脑袋?钱塘县令的脑袋?
而孟良平则警惕的,别有原因。
或者说,刚才自己也放松了警惕,这玩意儿根本就是钱飞虎放下的!
“钱飞虎?”他向小路方向看去,没人应。
李元惜手里没兵器,向四面扫视了一周,拾起扫院的大扫帚,权且一用。她警惕四面八方的风吹草动,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事件。
“让开!”孟良平说,夺过扫帚,把李元惜推进殿里去,关上门。
李元惜再扯开门,只见包袱已经散开,里面装的,是一罐桐油、一卷麻丝、一包石灰粉和一包钉子。
两人同时心里暗暗松口气。
“是钱飞虎!”孟良平说道:“这小子到了,为什么不进来?”
李元惜耸耸肩,这莫名其妙、故意吓人一跳的行为,她也很不理解。不过,和当下要修船这件大事来说,钱飞虎的包袱带给两人的虚惊一场,不足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