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惜赶紧出门去看,只见寺外的路上停着辆牛车,车架上拉着几个黑漆刷出来的木杈子。
“要这东西做什么?”她问。
“给船上装的,用来固定粪桶的,牛大哥会安装。”说着,小左拽着李元惜,走到一处没人的树荫下。
“怎么样?他做什么了没?”
“有,这艘船。”
“我不是指这个!”小左翻个白眼:“好姐姐,孟水监他,有没有向你透露……比较隐私的事呢?”
“没有!”李元惜抬腿要走,小左又一把拽住他,委屈巴巴的苦着脸:“呐,水监刚离开就有人问候他的动态,我在街道司等了一晚,也没人问我一句困不困,累不累。”
“你和孟良平,不能对比!”
“为什么?”
“因为——”李元惜故意拉长声调,忽然出手,小左一个躲闪不及,就被她擒住了。
“因为,你要给我们的运肥船起个名字!”李元惜说!小左这样的喜乐性子,给点甜头就能哄得住,这次却不灵了。
“李元惜,你别想用这招糊弄我,我不受……”话没说完,她就痒地大笑出来,李元惜在她腋下一阵乱挠,她的眼泪横流竖流,真要重蹈覆辙,下颌骨又要掉了。
“好,好,起名,起名,”小左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屈服叫停,她抹掉眼泪,捂着发困的下巴,笑得有气无力:“就叫它夜游神吧!”
“夜游神?”
“对,”小左洋洋得意地解释:“要是没有你风雨夜游金水河浮桥,咱们街道司怎么会有了它?”
“好,就叫它夜游神。”
“得嘞。”小左说着,抻长脖子朝井边的牛春来喊道:“牛大哥,新船名字叫‘夜游神’,刷漆的时候,把这个名字给它刷上去!”
牛春来喊话说:“这几个字我不会写。”
“我教你!”说着,小左准备去船边教写字,这时,巴楼寺外的街道突然一阵哄吵,吸引着李元惜、小左连忙上街去看。
随着一声沙哑又粗暴的急喝,街道上的百姓尖叫着纷纷向路边撤去,人头攒动地方,一匹枣红色大马高抬着头颅,眼睛瞪得极大,鼻孔撑开,嘴角涎着白沫,一看就是力竭的模样,但枣红马仍在奔腾着马蹄,马背上的人毫不留情地将皮鞭抽在它身上,换取它拿命最后奔出几里路程。
马背上的兵卒身着破碎的战甲,脸色漆黑,嘴唇青紫干裂,乍看上去像是具尸体,然而他却紧握缰绳,一次次地竭尽全力地喊着:“让路!让路!”
枣红马一声痛苦的长嘶,终于体力不支,前膝一折,整架身躯倒在地上。
这轰然倒塌的马吓傻了一整条街,喧闹的街面霎时无声。马抽搐着,急喘着,涎着白沫,少倾就停了心跳,兵士被压在马下,他们一人一马像极了一座饱经风霜的沉默的墓碑。
“死了吗?”
“没有。”
“铺兵呢?”
“正往过来赶吧?”
“找大夫还是报官?”
“先找大夫啊,人看上去快死了。”
人们小声地议论着,那兵士忽然死而复生似的长呼口气,接着扶着马身,用力挣扎着想挣脱出去,但他没多少气力,每一次推动,马身都纹丝不动。
李元惜和小左跑到人群最前面时,正巧见他奋力拔出右腿。
“看盔甲,他是个斥候!”
到京城的官道上,每隔20里便有驿站,可以换马吃喝,稍作休息,可这位斥候为了节省时间,不知掠过了多少驿站。
李元惜连忙喊小左牵马,自己则三步并两步地紧跑过去,拽住斥候的双肩,使劲扯着。她力气够大,百姓们也回过神,纷纷搭手帮忙。
斥候干裂的唇内,隐约可看到舌头脱落的皮肉。
“延州……急报!”他虚弱地说。
李元惜头脑中“轰隆”一声,她可察觉到的,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小左牵来马匹,她一把扛起斥候,帮他坐了上去,确保信筒没有遗失,再将他树皮般糙硬的手放到缰绳上。
“最后五里!”
她轻声告诉,紧握了下斥候的双手,接着,一巴掌猛拍到马后臀上。
这马平时做惯了闲庭信步的观光坐骑,这时也仿似通晓人性般,驮着斥候往大内宣德门奔去。
五里之后,信筒开启,延州边塞的尘便会见到汴京的风!
所有人都清楚,斥候如此狼狈地送战报,预示不吉。
小左拽住李元惜的衣襟,目送斥候消失在视野之内。
“姐姐,他说了什么?”
“他说,延州,急报!”李元惜心潮澎湃,她嘴唇哆嗦着,忍了几忍,才勉强将涌到喉头的那颗心脏咽回肚子里。转头看时,小左已泪如雨下,止都止不住。
她心疼地赶忙一把抱住她,叫她的头枕在自己肩膀上,不住地轻抚着她的后背。
“乖,不要怕,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她紧咬着牙,斥候的手像是数十万人对她的声讨和谴责,骂她懦夫、逃兵!掼在她脸上能剥掉她的一张皮,撕掉她的三寸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