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他厉声呵斥:“这里是大宋皇都,你是街道司管勾!”
“让开!”她举起刀鞘生猛地开道,力道凶狠,孟良平手里没东西可以抵挡,危急之下只好避开。
延州被困的消息没来得及发酵,京城说书铺子又在准备街道司管勾擒捕西夏奸细的故事,书稿还在台后写着,台前已经开始迎客入座。
人间悲欢离合,在一阵阵猎奇的催促中匆匆上演。
“这街道司的李管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啊?飞檐走壁,前头擒了放火烧衙的侯明远,后头又拿下盗听机要的西夏奸细,功夫了得,不是寻常人嘞。”
“这样的女子,哪个男人能降得住?发怒起来,不得把人给大卸八块?”
人群里爆发一阵哄笑,有人不满意:“你们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娶不到佳人,反倒说起佳人的不是!”
“倒是听说,她是在都水监发现了那奸细——大晚上的,她在都水监做什么?我恰好听到传言,她和孟水监……”
他们议论的这功夫,李元惜和孟良平骑着两匹快马,从街道快速穿过,人群尖叫躲避,少不了要撞到在街道上随处摆放的柴米菜担子。
这一路的惊慌,一直到开封府衙才告一段落。
府衙大堂的木叉子外,聚集着四面八方来听审的百姓,府尹杜衍正襟危坐,堂下站着奸细,两旁衙役扭着他的手臂,踹他腘窝迫使他下跪,但他敢咬毒药自尽,可见不是软骨头。
他挺着不跪,口口声声都对大宋的侮辱,激得百姓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剐了他。
忽然,堂外吵闹起来,衙役拦人不住——是李元惜闯进来了。
进大堂后,李元惜二话不说,拔刀出鞘,照着奸细脑袋齐齐削过去!
“低头!”
孟良平对奸细喝道,他及时追上李元惜,从衙役手里夺来一根杀威棒,十万火急地挡在奸细身前,迎上斩马刀——飒!
听得“吭”一声,杀威棒被齐齐砍断,孟良平手里只剩半截,他虎口被震得发麻,方才还得意洋洋的奸细,这时也吓了个面色苍白,被筷子刺破的左眼里顿时沁出血来,他浑身哆嗦,半晌不敢抬头。
西夏尤其注重死有全尸,头颅是灵魂所居之处,头颅在,灵魂才能入极乐。
斩首,远比吞毒可怕。
而头顶乒乒乓乓的对打还在继续,奸细低头看,自己已经跪下去了!
他恨恨地闭上眼,他所谓的西夏的傲气,在这一跪中,荡然无存。
可李元惜要的是他的命!
杜衍坐镇开封府不过两月余,此时在大堂内公审奸细,是为了提高京城百姓的警惕心,毕竟战事已开,以后的京城,少不了各形各色的奸细,只有百姓与官府通力合作,才能确保京城的机密不会流出去,最终危害到社稷。
可他哪里想到还会有人大庭广众下来杀囚犯?这人还是个吃公家饭的!
不过,衙役这时耳语他说,昨夜就是李管勾协助拿下这奸细的。
他看向孟良平:“孟大人,你的人,本尹交你管束去,不得再扰乱公堂!”
说罢,下令两边衙役动用杀威棒,协助孟良平,一起将李元惜轰出衙去!
十几个衙役一起出动,李元惜没有杀他们之心,又有孟良平为首紧逼,她只能步步后退,退出衙去。
刚出衙,孟良平的脖颈立即横来一刃刀锋!
飒久不饮血,锐气依然叫人胆寒,孟良平不敢轻举妄动。对面的李元惜愤愤不平地怒瞪着他,又把刀近了一寸,声音嘶哑地质问:
“难道你没有爹娘吗!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你凭什么管我!”
她紧咬的牙关一松动,舌尖便尝到腥浓的血味,再难以抑制汹涌的情感!
她收了飒揽进怀里,蹲下身去,头埋进双臂间,痛苦地抓挠着头发,眼里的咸湿,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漏水的网,破败不堪,又无从缝补。
孟良平守着她,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失去爹娘而自己又无能为力的滋味,他也曾深刻领会,因此李元惜的疯狂,他完全能理解。
那是许多年前,他的家乡遭遇严重旱灾,逃荒路上焦土埋饿殍,鸦鹫敲腐骨,不幸,他的父母就在这条路上永远停下脚步。
他仍然记得,那时自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放眼看去都是干到冒烟的土地和在鬼门关上游荡的人,他满腔的悲伤、不平、委屈、愤恨都无处发泄,它们在身体内生出尖牙利爪,把自己撕得血肉模糊。
乌鸦们尖叫着,盘旋在他周围,他抠出身下的一块土,无力地掷向那群狂欢的报丧鸟,土块却打在一个什么东西上。他看去,暴烈的阳光下,出现了一团闪闪的炽白光晕,光晕还拖着血红的焰火,那焰火跳到他身边。
然后,他奇迹地尝到水的冰凉甘甜!
他从记忆中回过神,只见李元惜缓缓地抬起头来,眼底血丝充盈,她在强行镇压着自己内心的伤痛,她咬紧下颌,嘴唇翕动,孟良平的心情随之更低落。
“小左……”
她试了几次,喉咙似乎被封住了,就是吐不出后半句话,孟良平清楚,李元惜牵挂着小左爹娘的命运,更害怕听到新的噩耗。
“铁壁军全军覆没,他们不可能逃得出来。”他无奈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