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棍子大喘气的铺兵被她的行为惊得瞠目结舌,李元惜一把扯下瓦舍招摇的布幡拍他脸上:“捂住口鼻!”
店里空间大,堵死的人流开始向店内疏散。
“大夫,有大夫吗?”李元惜跳上乐棚,摘下台上的铜锣,当当地敲响:“谁是大夫,站出来说话!”
“老朽在!”
一个留着胡子、穿着灰布袍的花甲老人横穿人流,向她挤来,一起帮着把受伤男子搬到桌面上去。
“伤况不明,要尽快诊治!”大夫说,李元惜拽起他的胳膊,利利索索地撕下一块袖子,裹住自己右手臂不知何时被划破的伤口,掉头就走。
她扯住个身材魁伟高大的相扑手,那人也要往瓦舍店子里挤,李元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拽地停了脚。
“去,去把前面那欢门拆了。”
她指着十字路口悦宾楼的彩棚,这彩棚是为了招徕顾客,彰显豪华故意搭的,一般都用粗点的竹子或是木材搭起框架,外面再扎一层彩色绸帛,平时看着很气派。
狂风疾吹,那绸帛就像个专门装风的袋子,一头鼓地圆圆的,本来就不太结实的框架,也一起受力向那边飘,已经挪离了酒楼的主体,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
相扑手也清楚利害,因此只瞭了一眼,头摇地比拨浪鼓还欢快,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要吃官司的。”
“怂包!堂堂九尺男儿,连这点气魄都没有!”李元惜抬腿,一脚朝他踹上去:“老娘街道司管勾李元惜,出事算我的,给我上!”
李元惜的个头在东京城内的女子中,已经算是高挑颀长,但毕竟是个女子,站在专业相扑手面前,只高到人家胸膛前,又因为精瘦的身形,对比之下,竟像人家趁手使唤的一根木杆似的。
她一脚踹上去,人家不疼不痒,还差点把她自己反弹出去。
相扑手挠挠头,“那,那你得给我派几个青衫帮忙。”
“青衫去了别处,等他们过来,你也该吹到天上去了!沙尘危急,就地取材!”
瓦店门口挤着满满的人,李元惜挑了几个看上去还算健壮的男人,不管人家叫骂抱怨,像拖牲口似的一个个地拖出来,丢到相扑手面前。
欢门不堪重负,呼啦地一声炸响,拖着大大小小的几百条竹竿,就像长了大大小小几百条腿,居然被吹跑上路,庞大的体型和参差的结构,使它不是刮这家,就是蹭那家,待拆地差不多只剩个岌岌可危的框架后,便往地上倒去。
眼看着楼下还有过往抱头逃命的百姓,形势十万火急。
相扑手嗷地咆哮,扑过去扶住最粗的那根砥柱,扎稳马步,只凭一人之力强行稳住欢门,那些刚才那骂骂咧咧的帮手,微微愣了神,受其感召,急忙去帮忙拆楼了。
这边危机看似无大碍,人流也尽快地向四面疏散去了,风暴却愈演愈烈,突然小左惊恐地叫她,“姐姐,有东西正往这边来了。”
这东西,绝不是普通吨位,人脚踩在青石地面上,都能察觉到地面嗡隆隆的震动,李元惜赫然发现小左背后阴沉沉的风沙里,跑出一个黑峻峻的奇怪影子。
“躲开!”
她向小左跑去!
那人慌不择路,管它前面是什么,都拼着闯劲蛮撞,边张牙舞爪地呼喝着“牛来啦,牛来啦”,边像只发狂的莽牛般朝着扑进被黄沙席卷的巷道里去,巷道里风速最急,他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也不知道命运如何。
小左冷不丁地被他撞了,摔倒在地,肩膀处脱臼似的生疼。
“大人,”楼上有人朝李元惜喊,声音立刻被风卷走,李元惜抬头认真听,听了好几遍,听出了大概:“快躲起来!这附近有个专门贩卖耕牛的市场,围栏多年没有修补,一旦牲口受惊,轻易就能跑出来啊!”
听清楚了,李元惜赶紧去把小左扶起来,检查她腿脚没问题,就先让她进店躲着,随后飞身上马,溜着路边逆行而上,寻找牛群。
她顺道摘了不知是哪家挂到牌面上的一卷麻绳,套了个环,像草原上的猎人般,目光炯炯,直望前方。
跑牛的声音越来越响,动静越来越大,听数量起码有上百头,她顾不得心里发怵,找到了合适设置机关的路段,一头的环套在对面府门前的大石狮子上,拉长直线,等人群都跑过来了,就牵着另一头绳头直往对面的大树上拴来。
这样的机关虽然简单,但在战场上很管用,一般埋在土地下,两边有人牵着,敌军马匹一到,两人瞬时拉直绳子,任多彪悍的马,都会撂倒在地。
李元惜心知,失去理智的牛冲劲不会比马小,她务必要把绳子的另一端固定在大树上,可眼看着绳头都要绕过来了,突然间,她人就从马背上飞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地上。
“呀!”她疼得拱起身子,一只石头般结实的牛蹄子,正巧就擦着她的背部踏了过去。
方才被她往树上拴的绳头,这会儿不偏不倚地挂在树下的辕车上。绳子松松垮垮地缠住牛蹄子,又被奔牛拽着往前几步,被绷直的瞬间就后翻了那头肥牛。
“姐姐小心!”
辕车被牵扯着滑到路中央,幸亏李元惜躲得及时,否则准备被辕车剐蹭到。
她向小左打了个手势,表示无碍,叫她回店里去,小左哪里放心?她左右不肯进店,捂着酸疼的手臂,后背紧贴墙根向李元惜靠近。
李元惜爬起身,牵了绳头赶紧栓到树桩上。
牛群接二连三地奔至,一头接一头,扑前去的、飞起去的、撞地上的、踩了的、崴了的……前面的摔跟头,后面的踩踏,有的撞翻游铺,有的踏碎辕车,有的撞破台阶,有的脖子折了,有的断了角,好就好在总算是大势是制止住了。
被牛群冲散的人群这会儿就跟鬼门关走了一遭似的,个个都觉得腿软地立不住,想哭都不记得怎么发声。
李元惜也结结实实地松口气,倘若真让牛群在街上乱闯乱撞,死伤恐怕不止几个。到那时,街道司的罪过可就大了。
然而,突然间,不知从哪儿传出声沙哑的哭泣——
这声音本就呜呜咽咽似有似无,再有狂风卷袭进街巷时的呼号做搅扰,几乎难以辨识。街道两旁店内店外避风的百姓无一听出端倪,只有李元惜,凭着习武练就的出众的听力,站在原地侧耳仔细辨听。
“姐姐,你做什么?快回来。”小左喊她,声音立刻被风零零碎碎地吹散,但恰好也是这一声询问,让李元惜对哭声有了对比。
“是个孩子……”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
“天呐,那是个孩子!”十字街口珠宝行二楼的一位妇人忽然惊惶大叫,她伸手指向某个方向,顿时,那间窗格子里嚷做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