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莫名其妙的问话,孟良平听懂了。
“你在把官帽丢给我,转身赴延州时,我在街上人流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你道他是谁?拐走蛮伢的人贩中逃脱了的那个。”
孟良平起身,去桌案上拿起一张画纸,凝视片刻,再添两笔,吹干墨迹折叠好,交给李元惜:“这是他的画像,这几天来,我死死咬着他,直到今天他押着笼车进城,遇到沙尘暴,马惊车翻。画像准确,特征明显。杜衍问时,你交给他便可。在这件案子上,我只能以大宋都水监的身份协助他,此时不便露面。”
“好。”李元惜小心地收好画纸,不敢遗失。
“你已经报官了吗?”孟良平事无巨细地询问。
“当时就已经通报路段的巡查铺兵,安顿好孩子们,小左会亲自去报官。”
听到这里,他欣慰地点点头:“你做得很对,除非杜衍大人要求,其他的,不需要插手了。”
他又去书架前,拿出一册书,翻开却找出两张交子来,递给李元惜:“街道司马上又到发放月钱的日子了。粪场新开,重在建设,不是掏空,此时不宜拆东墙,补西墙。”
见李元惜神情怪异地盯着自己,孟良平好生不解:“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还能为什么?孟良平一日比一日地更好——他设身处地地解决她的困难,为她前途和街道司着想,怎么可能让人心中不感动、不起一丝波澜?
但她也知道,都水监支出巨大,她每月从这里取一千两银子走,不太合适,要解决街道司财务紧张的问题,最重要的,还是让度支司松口,最可靠的,是街道司自给自足。
李元惜移走目光,看那交子是两张五百两,共计一千两,便只收了一张,剩余的五百两,不再收。
“拿着。万物废后百事待兴,趁着这次风沙过城,你们要尽快把革新搞起来!”孟良平固执地把交子塞给她。
街外传来打更声,蛮伢也哈欠连连,孟良平便索性让他在自己寝房里歇了,不必再跟着李元惜马上奔波,待到天亮后再遣钱飞虎送回去。
“街道司今早还要筛选青衫,你一起去吗?”李元惜问他,孟良平把蛮伢的外衫叠好放置到衣架上,并没有多的惊讶或反对。
“你决定就好。”他平静地说,安顿蛮伢先睡后,熄灯后开门送李元惜出来。
“蛮伢是幸运的,遇到我们,他还有家可回,家中还有爹娘盼着。”李元惜感叹,孟良平点点头,他懂李元惜的惆怅,“你也有家。金明砦那五万军民,心里也有你。”
“官家可曾说过什么?”
“官家马上召见了周天雍,他听得很高兴,只是顾及元昊大军四处作乱,只能在延州解围,彻底将他们赶回老巢后,才可迎回金明砦军民重新建砦。”
“当下也只能如此了。”
“官家还讲,”孟良平补充说:“李将军忠烈,延州解围后,定要厚葬。我向他奏说,你在京城街道司任职,官家更是高兴,不日,赏赐和抚恤就该到街道司了。”
李元惜别过脸去:“我不稀罕那些东西。”
“你该稀罕。”孟良平走到李元惜面前,郑重地看着她:“你招募青衫和从役的布告已经张贴出来,今日又得了一千两回去,想必革新东京街道也不远了。忠烈之后的名声,官家的赏赐和抚恤,都会给你做事省去不少麻烦。这点,日后你必有深切领悟,我不多说什么。”
“今天的沙尘暴,你处理得很好,减少伤亡永远是灾害发生时,公家人的第一要务。”孟良平亲自把李元惜送出府衙去,望着街面上铺满的黄尘,眉心舒展,中气十足:“接下来,就是清街扫街、除尘降尘。京城百姓都看着,你就当,这是你新官上任来的第一次考核吧。”
“我相信你。”他说。
李元惜心中一颤,执着马鞭的那只手心已经发汗。大约是她神色有明显的变化,孟良平马上就觉察到了。
“怎么?”
“没事。”
“李管勾,你这人向来光明磊落,你如果对我有不满意……”
“没有!”李元惜打断他:“作为水监,你很尽职。”
她莫名觉得有些急躁,烦不胜烦。
“单纯觉得你……”她像是被逼供似的,无奈又利落,边抬脚往拴马桩疾走,边大声回答他:“顺眼了许多!”
她没回头看孟良平是何反应,但背上像烤着一盆旺火,“我还有事。”
“不送。”
“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