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衍惭愧得很,慌忙叫衙役去通知自己的夫人,收拾间屋子来暂时安置幼童们。
“老郎中,院中屋舍并不宽用,官府也不便再多打扰。”杜衍愁的是,自己只有一位夫人,再加上一向勤俭的家风,家中只有两个女佣,是否能照顾得过来六个需要调养的小孩子。
因此,吩咐衙役上街时再去找牙人,介绍个合适的女佣帮忙。
“杜大人如果力不能及,街道司也可以帮忙照顾他们。”李元惜主动承揽责任,杜衍感动之余,婉拒了她。
街道司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整日吵闹,不适合孩子们养病。况且,孩子们养在自己身边,能提醒他尽早断案,早日捉拿人贩归案,让他们与父母重逢。正如老郎中的小孙子所说,叫他们各回各家去,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家床榻上。
杜衍与老郎中交代好,等自己下早朝就来带走孩子,再烦请老郎中日日上门去诊断,孩子们安然无恙,自然皆大欢喜。酬劳医药费用,一概双倍,也算是表彰老郎中的助人义举。
时辰不早了,杜衍不敢再耽搁,匆匆告别了李元惜等人,离开药铺,登上牛车,车轱辘吱悠悠地,朝着待漏院的方向上路了。
等他走后,小左立刻转到周天和面前:“师爷?”
周天和不解其意。
“你话好少,心不在焉的,到底在想什么?”
周天和在想蛮伢的事!
杜衍严厉打击人口贩卖的决心,要放平时,周天和一定双手赞成,如今倒有些胆怯,随着这重胆怯,鬼樊楼蒙上了鬼魅般的阴影,鬼樊楼地面负责者,那算卦先生曾交给他一纸诉状,如今惊得他冷汗直冒。
诉状开篇就直诉街道司李元惜罪状:买卖幼童,贼窝设在垃圾置点,控制幼童为街道司做工。
关键是,这满纸的荒唐,号称“人证物证皆有,证据确凿”!
如果诉状真给杜衍呈送堂上,街道司少不了要吃官司,而恰好,街道司最不能惹的就是这些是非,且无论结局如何,以本朝官让民的作风,街道司定会被责难。
这样的东西握在鬼樊楼手里,怎么能让他泰然?内心的忐忑,万不能被他人知晓,然而,瞒得住吗?
“没什么没什么。”周天和连连摆手:“大约是累了,等募完青衫,分配完清扫街道的任务,我便去歇息。”
“说到这里,我也累抽筋了。”小左说着,尝试把怀中刚睡着的幼童放回床上去,随后人跟一滩湿泥似的颓坐在床凳上,两臂耷拉下去,李元惜检查时,她被撞的那只手臂已经高高肿起,肌肉僵硬。
李元惜忙叫老郎中拿了膏药,焙热后给她贴上。
“辛苦你了。”她帮小左揉捏着肩膀,心疼地说,小左不以为然:
“姐姐说的什么话,咱们姐妹又做了一桩好事呢。”
三人稍事歇息,待天亮后,郎中立出招牌做生意,李元惜等人也出门,去路边摊点了豆腐脑儿、炸油条,又吃了驴肉火烧,喝了豆浆,才似乎把一身用尽的气力又补回来些。
京城虽然受到沙尘遗留的影响,空中浮着黄橙橙的浮尘,但早市照开不误,人们边痛快淋漓地吃着饭,交流着昨日风沙下的见闻。
三人边吃,边听着他们讲话,原来坊间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儿,比如左前方那桌就说,张三是个卖炊饼的,因为风沙,提早回家,没料想居然撞到内人正和隔壁老王干好事,当即抄起扁担一顿穷追猛打,老王赤着身子跑走了,张三自己摔倒磕掉了颗门牙,内人骂他裆下没一两肉,当即收拾嫁妆要和离。邻居们不躲风沙,都趴墙头看热闹呢。
还有个说,半夜里他去街上拾鞋子,不到半个时辰拾了两筐。
“你拾回去,又不能穿,”小左好奇地问他,“既然不能穿,干嘛要拾回去?”
“姑娘,我拾的可不是一般的草鞋布鞋,我拾的,都是绣花的好料子,拆下来浆洗干净,再拿熨铁熨烫平整,到万姓交易大会时,去大相国寺卖,姑娘婆子们抢疯了。”
“想不到还有这么巧妙的赚钱方法。”
“这算什么巧妙,我听说这回风沙,数扫金的那群人哭得伤心呢。”
“扫金?那又是做什么的?”小左津津有味地问,那人也津津有味地答,原来在金银店聚集的热闹街,也聚集着一群打制金银首饰的匠人。
“既然打制,就少不了磨啊挫那金子,搓下来的金粉,多数被收集起来,少数飞在匠人身上、衣服上。匠人去洗澡洗衣服时,那金粉又溜去了那一带的下水道。于是,扫金人就出现了,他们专门淘那一带的下水道,去掉泥垢,几番筛洗,就能弄出些金粉,日积月累,攒出个一两二两的,就发大财了。”
“那这回风沙,他们还能淘吗?”
“淘个屁,你瞧这条街,大家不都把自家扫下来的沙尘往下水道里怼了嘛!”
他不说,几人还真没注意到,经他提醒,再手指头朝着某个方位一点,小左、周天和、李元惜当即惊得瞠目——
居然是那老郎中家的奶奶,正把铺门前扫就的土尘往下水道里拥呢。
再仔细看,整条街上的做法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