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专程来为长公主传话的。
“洞元观观主测过了,今夜正合吉时,当起坛祈禳。”
她微微向李元惜躬了躬身子:“长公主说,李管勾是忠烈李将军之后,又曾在疆场厮杀,如能到场,这祈禳才能感动四方神鬼,护佑边境将士和我大宋安宁。”
李元惜心里骤紧,她看向周天和,周天和郑重地向她点了点头:“大人尽管前去,街道司事务由我代劳,不会出错。”
杨总管进来时,不少回到衙司的青衫,也好奇地趴正堂门框后偷听偷窥。窄细的门缝中,他们瞧得清晰,李元惜捏紧风帽的边缘。
“李管勾,这个心坎,你总要迈过去的。”
“去,我必然会去。小左爹娘也战死沙场,祈禳法事,我们一道去。”
待她拉开门恭送杨总管时,这些趴门的汉子们一个不留神,全都闪了进去,摔的摔,趴的趴,雷照率先跳起,整好衣衫,冲着杨总管双手合十地拜了拜,被董安怕下手去。
双手合十是佛家礼仪,道家无为,只需拱手即可。
“都闲得没事做了?”李元惜佯装凶狠地斥责,刚送杨总管出了街道司,雷照就像块糯米糕似的黏了上来。
“大人,这祈禳法事,俺们能去不?”
他这一说,不只李元惜,连跟他一道偷趴门缝的青衫都感到意外。
“没邀请你们,你们跟着瞎掺和什么。法事又不是唱大戏,没什么好看的。”
“不是,俺们想……”雷照挠着头,李元惜拿马鞭辟开他:
“有事就去做事,没事就去帮丫头的忙,实在帮不上,关门睡大觉。京城上千条街道,都等着你们清扫——休息不好,拿什么扫?经咒吗?还是想学那个姓朱的神棍,求神神鬼鬼帮忙扫?”
她向周天和问明杜衍家中位置,便驱马去接小左。青衫们回到寝房里,收拾着准备睡觉。只有雷照在地上走来走去,不肯歇着。
大通铺上的众人也不得睡,翻来覆去地骂他。
“你要赌气,也上床来赌气,走来走去的,闹心不!”董安啃了个果子,没好气地把果核丢他身上去:“快滚上来,爷爷明天还要扫二条街呢。”
“孙子,我要是上了床,头还没挨着枕头就会先睡着!”
“这不就正合了大人的意思了吗?”董安拉过被头,闭上眼,慢悠悠地揶揄雷照:“大人都说了,你没有参加的资格——那是长公主的法事,大人是忠烈之后,你去你算个球毛啊?”
雷照一向自恋,隔壁还睡着“雷哥雷哥、光照四方”的雷家班呢,他连忙扑上去,按住董安的嘴:“你胡说八道个甚,你才球毛!”
大家本都没有要睡的意思,这会儿干脆钻出被子,和雷照闹腾起来,硬生生地把他拖上了床,要往被窝里摁去。
“滚滚滚!咱要是去延州做兵,你们都是孬兵——”
他推开众人,泥鳅般溜下地,整了整衣衫:“俺说实话。俺早年也给道观起过墙,道门里的事,俺听说了几样。比方说,那杨总管提到的祈禳法事,俺就知道,那是阴阳两利道场,有钱都不一定能叫道长开坛做法。你们懂这是啥意思不?”
众人被他唬住了,摇着头。
“咱只要能在道场边许愿,凭着道场那无边的法力,也能叫咱那心想事成,那啥,爷爷……呸!安子,万事啥来着?”
“万事如意。”董安嚼着一根牙签子,无聊极了。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长公主组的局,大人和左姑娘的爹娘死得轰轰烈烈,人家才有资格去。你凭啥嘞?你家十八代都是平头百姓,你娘现在都在家里炕头上坐着,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带着媳妇回去,生个大胖孙子——你咋能跟人家比?要我说,你还真没资格凑人家的法事。”
“你能不能有出息!”雷照不想跟他们再扯下去了:“俺不管有没有资格,俺有想法,俺今天做了营长,以后俺要弄个更大的来当。俺他娘的每月赚二十两银子!”
说完,他抱着水缸痛饮了几口水,怀里揣了三个馍,气哼哼地出门去了。
他走以后,寝房里才算安静下来。
“他要去便去,贪心不足蛇吞象,十两银都喂不饱他。”
“明天瞧他还有没有精神扫街——累死了,我先睡了。”
董安吹了灯,屋内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的,他却觉得自己的眼珠子贼亮,亮得简直要挂天上做月亮去,越想睡,那亮就照得他越清醒。
少顷,他也摸了衣服,匆匆穿上出门去了,不想,前脚刚出门,就被雷照一把揽住了。
“嘿,我就知道安子你不是等闲人,你会跟俺一块去。”
“你要银子,我要师傅。我去道场求求三清爷,我该啥时候离开街道司,去瓦舍拜师傅学艺。”
“啥?你要离开街道司?”
“这不迟早的事嘛,不过得我攒够银子——”
身后的门嘎吱一声轻响,又钻出三个脑袋来。
“得,”雷照挺胸抬头,将腰带紧了紧:“哥几个都凑齐了,那还等什么,一块走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