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杜衍府上,果然见负责护卫的衙役众多,墙内墙外,隔十几步就有一人,且周遭也有巡军驻守,可见杜衍保护幼童的用心之深。
想来,从笼车幼童开始,开封府对贩卖人口的打击定会逐步加大力度,街道司管理街道,定也不能置身事外。
未到近前,就有衙役拦住李元惜,李元惜交代了自己的身份,叫他前去通报自己的来意,衙役听了,明显两眼放光,去到门前,同其他几个衙役耳语几句,那几个衙役也兴奋地向李元惜抱拳行礼。
李元惜只好回礼。
不一会儿,衙役就领着小左出来。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看得出来,衙役们对她们姐妹两个都很是敬重,沙尘中她两人奋不顾身拦截疯牛、救下幼童们的故事,早就在大街小巷传开了,相比普通百姓,公门中做事的他们更是崇拜李元惜这样的管勾。
小左激动得眉飞色舞,蹦跳到她面前,蜻蜓点水似的弹了下她的肩膀。
“姐姐,你猜怎么着?咱们救下的这些孩子,可都是安邑人。”
“安邑?那不是你祖母家吗?”
“是啊,用那边的方言说安邑这两个字,是阿依。祖母经常说阿依这好阿依那好的,”小左说着,模仿孩子的咿咿呀呀的发声,欢喜地说:“有个孩子张嘴说话,阿依阿依的,没人听得懂,我就用安邑方言问他,你是不是安邑人啊?小家伙真点头了!”
小左说着,咯咯地又笑了:“我就说嘛,看到他们的时候就倍感亲近,这是有原因的。杜大人说,待抓到了人贩,问明孩子们具体家住何处,就可以差人把他们送回去了。”
“这样最好,”李元惜也真心为小左感到高兴,自金明砦的噩耗传来,小左的笑声再没有这般清甜过。
两人手挽着手,肩并着肩,一同走着。
“小左。”
“嗯?”
“洞元观今夜起坛,为边境将士祈禳,长公主要你我一同前去。”
李元惜看到她乌黑的瞳子水灵灵的,战场上壮烈的牺牲又重回她的脑海,险些叫她也滚出泪来。
“不想去,咱们就不……”
“去!”小左坚定地说,亲昵地搀着她的手臂:“如果人死真有魂,我希望我爹娘知道,我很好,请他们不要担心。”
洞元观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道观,观前栽种翠柏青松,门前悬挂敕额金书。观门前的广场上,早有信男善女挤得满满当当,或跪或盘坐,或拜或念经,香炉里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香火烟雾缭绕。
李元惜经过他们身边时,听到的,都是对边境死难将士的惋惜和同情。其中有好几个人尤其动情,默默垂泪,细听祷告,才知道原来是有家人在延州充军,生死未卜。
李元惜心中一阵隐痛,她默默祈祷,这些人的家人现在还平安无恙,将来也会百岁安康,寿终正寝。
小左捏了捏她的手,李元惜清楚她在安慰自己,便向她笑了笑:“我没事。”
小道童带路,引着李元惜和小左进入洞元观,观内庭园广阔,殿宇棋布,朱墙碧瓦,香烟缭绕,很有肃穆庄严之感。道士们唱诵的声音低沉浑厚,滋养观内的奇花异树。
观内散养着几只丹顶鹤,放生池里卧着几只长寿老龟,甚至还有只梅花鹿低头从容地嚼着草埔里的嫩草。
走了几步,眼见着正殿三清殿近在眼前,唱诵声也愈加洪亮,小道童却突然停下脚步,反倒是杨总管从殿内出来,接手了她们。
“这边来。”
她带着两人穿过右侧的长廊,进了一处肃静的小院子,早有沐浴的泉水准备好,不知是不是累极了,李元惜和小左两人进到沐浴的木桶里,身心便一阵舒畅,如同丘壑里刮了一阵大风,沙漠里浇了一阵大雨,但不觉得懒散,只觉得清醒和安宁。
杨总管就在旁边屏后站着,提醒她们素色的棉布衣衫叠放整齐,要穿草鞋,吃素斋,才能去三清殿礼拜天师。
一套仪式走完,两人跟着杨总管进到三清殿,只见供奉的泥塑神像一个个的都漆色明艳,栩栩如生。它们或披发仗剑,或趿履顶冠,有的脚踏龟蛇,有的醉伏龙虎,有书生模样的,有武将做派的,全都披金裹锦,却是慈眉善目。
满堂的烛光中,玛瑙金银制的法器光芒分外耀眼,乐师们熟稔而默契地敲着玉石做的罄,道士身着华美的法衣,一边敲着金钟唱诵词章,一边在法坛内围绕神座旋绕游走、踏罡步斗。
长公主也一身素衣草鞋打扮,正虔诚拈了香,在观主的指引下做着繁杂的仪式。
少顷休憩,她见到李元惜和小左,便叫观主引她们敬香、上表章、焚符籙。
这肃穆的仪式中,自然不许人有杂乱的想象,李元惜和小左一心一意,只求国泰民安,边境破敌除虏,捷报频传,也不枉爹娘死得其所。
等仪式都做完,李元惜和小左又换回了常服,等长公主退出三清殿说会儿话。
“今天行的,是罗天大醮,能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生者消灾延寿,保命延年,亡者出离酆都,超升仙界。”她介绍说:“五是吉数,法事需要五天。今天第一天开坛,取水荡秽,扬幡挂榜,摄招安灵,后几天还有更多事要做。这期间,我在洞元观住着,你尽可以安心去做事,第五日,你再来接我,我们一起放河灯。”
公主最后两句话分明急促起来,之后便拿着手帕捂住口鼻,咳嗽着。杨总管慌忙帮她轻拍后背来顺气。
“你的身体吃得消吗?”李元惜担忧地问,小左也为她担心,“长公主,街道司可以每天派青衫来,给洞元观洒水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