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惜回过神来,小左边埋怨叫她不答应,边把润湿的汗巾交给她:“你也擦个手。”
她附身过来,悄声耳语:“怎么,他为难你了吗?”
“没有。”
小左半信半疑,以为孟良平仍在意磨合罗被偷又被打碎的事,虽然她心知此物对孟良平的确重要,发生意外街道司也有责任,但为着安慰李元惜,仍是偏袒地说道:“他若真要你赔,我得换双眼来重新看他,他这辈子都做不了我的……”
“小左!”李元惜紧急打断她!
孟良平是练过武的,听力很好,这时倍感尴尬,他轻咳了两声,折身去水盆边洗手,姐妹两个再次交头接耳,李元惜重问小左,周天和引荐的是什么人。
“听说过鄜州田氏吗?”小左喜滋滋地问说:“师爷说啊,鄜州田氏可是举国闻名的磨合罗匠人哦,他做的磨合罗,专供有钱的富贵人家,一对要价百两银子呢。”
“鄜州田氏?”孟良平插过话来,眉梢挑着些难以置信的欣喜,小左误以为他今日才听说鄜州田氏的名头,便顺便讲了周天和所讲的田氏厉害,保准能将他的磨合罗复原如初。
她叽叽喳喳,说什么“田氏的手就是女蜗造人用到的枯藤,”说法虽然夸张,但李元惜听得也松了口气,觉得蛮伢的过错总是还能挽救,孟良平也不必再伤心愤怒。
姐妹两个哪里想得到,孟良平珍爱的磨合罗便是出自鄜州田氏之手,十多年前他的家乡就在鄜州,一场严重旱灾叫父母皆亡,他也奄奄一息,这只贵重的磨合罗之所以能落入他贫家小子之手,全凭……
他看向李元惜,心里默问,当年残留在自己昏昏沉沉的记忆中的那只火一般的影子,此刻是否正站在自己面前。
初见时垂髫总角,再见时及笄加冠。
当年他在旱地上蒸腾,她一身火红衣袍,烈日下,喂饮一口救命之水的恩情,冥冥之中,又换做她铡刀下玉颈银雪,他一纸任命状千里急送,救回一命的报答。
而今,一百五十万人口之众的京城,两人再次走在一起,一个大宋都水监水监,辖着一个京城街道司管勾,恐怕连专司缘分的神祇,也安排不出来这千里相会的剧本来。
天下,真有这般巧合的事?
“孟大人?”小左问说,自己晃到李元惜面前,把孟良平的目光收拢回自己身上:“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不如你把磨合罗交给我们,我们即刻去田氏府上拜会,待完璧如初,我们一定会奉还到你府上。”
“不用了,”孟良平平和地说:“磨合罗碎裂,本来就是意外,不可防范,我没有埋怨谁。我自会处理此事,二位不要多心了。”
说罢,他抬脚向作坊外走,李元惜和小左跟随相送。
“蛮伢那里,请帮我多安抚几句。”
“安抚什么,他长了这个记性,对他也是好事。”李元惜回说,叫小左去牵了孟良平的白马来,眼见着孟良平临踏马镫子,忽然他又回了头。
“环庆路副都部署刘平这个人,你了解吗?”他问。
李元惜一怔,和小左对视一眼,她明白,孟良平是想对她说些延州最新战况。
“爹爹在世时,两人多有来往,有勇有谋,可独当一面。”她赶忙回说。
“今日上朝,官家接到前线刘平奏报,说接到范雍求援,他便率军火速前往,到达保安军后,与另一路赶来的石元孙,屯驻保安的鄜延路驻泊都监黄德和部会合。”
“这是好事。”李元惜说,三路大军汇合,纵使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元昊走狗了。
“是,只是当地气候糟糕,大军难行,刘平只好分兵,命骑兵先行。”
李元惜是从延州这块地皮上长大的,她清楚这个时节,冬天的阴冷还未在延州褪尽,但春光的温暖也随伴随行,山里经常泥泞不堪。倘若再从北方来一阵强的冷风,夜里保准能下场雪。
“这是无奈之举,骑兵先到,也可以恫吓西夏军马,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她分析说。
孟良平点头:“这回的奏报说,他们已在延州城外四十里的三川口扎营休息,步兵一到,即刻围攻延州城外西夏大军。”
“三川口……”
李元惜当然知道这个地名,爹生前也曾跟她讲过,万一哪天元昊守不住寂寞,跑到大宋国境里来,就得让他尝尝三川口的风,吹散他的狗屁龙气。
可金明砦仍在流着血,她也不敢大意。
“这会儿,应该胜负已分了吧?”她说,抬头,孟良平坚定地望着她,也让她安心许多。
“这次,一定是捷报!”小左握拳说,孟良平随即笑了。
“左姑娘,你可尝过你姐姐亲手做的羊肉泡馍?”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端端的说着延州战事,提什么羊肉泡馍。
李元惜手心里捏着一把汗,挤眉弄眼暗示他别在小左面前提起这件事!
小左误会,以为是孟良平热心邀请,便连忙戳了李元惜两肘子,催她答应会亲手去做,可李元惜横竖不说这事,她只能赔笑:“孟大人,姐姐从没做过饭,你要想吃,我教她,叫她做来便是了。”
三个人,各怀各的鬼胎!
“不需要。我想问的是:街道司庖厨用的,是德胜羊汤馆的青瓷碗吗?”
“没有,街道司只用一种黑釉面的陶碗。”小左老实地答。
李元惜马上想到,当初买回羊肉泡馍,盛饭的就是德胜羊汤馆的青瓷碗!原来,孟良平已经发现,钱飞虎求来的一碗羊肉泡馍,并非她亲手所做。
她囧地面红耳赤,生怕孟良平再讲出什么叫小左胡思乱想的话,催着他上马,送他背影在富柳巷内尽了,才松了半口气,剩下的半口,还在小左这里悬着呢。
小左双手叉在胸前,摆出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目光咄咄,逼近李元惜。
“姐姐,你可要老实交代,这羊肉泡馍,是怎么一回事?你背着我,究竟和孟水监又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事?”
“你嘴皮子里就没个正经话,什么叫不可告人的秘事?不过是顺便给他买了碗羊肉泡馍罢了。”
“买?为什么由你买?孟水监说到‘亲手做的’,又是怎么回事?”
李元惜想躲,小左哪肯放过她?追上去一顿纠缠:“姐姐!到底怎么回事,你讲给我听嘛。”
“讲,讲!不过,你得先随我去做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