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面。”雷照抢答,想到从来没个外姓人如此在意自己,他湿了眼,转身趴在供桌下朝里面喊话:“兄弟们,有救了,咱管勾来救咱们了!”
不同于人微言轻的青衫子,街道司管勾是在籍朝廷九品官员,动她不得。且这个管勾功夫怎样,扁头叔侄方才已一清二楚地见识到了,因此只能一边赔笑,说着“误会”,一边暗暗想法子,如果让管勾忘了今夜的不愉快,或是需要孝敬多少银子才合适?
扁头从袖筒里向贾叔亮了个数,贾叔失望地怒瞪他一眼,别过头去,佯装咳嗽,自以为神鬼不知地将扔到地上的长杆铁锹往麦苗深处隐藏,仿佛这轻松的动作,是抹掉群殴青衫子事实的方法。
扁头立马腆脸,向李元惜嬉皮笑脸地凑去:
“大人,万事好商量,其实大田庄多多少少都在使用童工,开封府也不过是刮阵风,风过就啥事都没了,你没必要针对我们下死手。”
他附耳过去,悄声说道:“你看得起,高抬贵手,三百两银子今天下午就送到大人私库。如果你实在想出风头,我可以告诉你,哪家田庄也买来童工用着……”
话没讲完,一巴掌风般扇到他脸上,疼得他捂着脸跳起来大叫。
“我最后问一遍:我的人呢?”
“在老坟里头!老坟里头!”他忙说,跳到贾叔后头。
“里面还有什么?”
“几个童工。”他答。
“还跑了一个!”雷照补充:“俺亲眼看见的,要不俺也不会怀疑到老坟这里来。”
李元惜转向贾叔:“几个?”
“二……十六个。”
说着这话,老叔也吃了惊:以前总觉得这人,就算当骡子使,也远远不够,特别是他还准备收了同村另外一块地的情况下,更显不足。在笼车幼童案发生前,他筹备着再多去买些童工。可现下,他却觉得二十六个童工太多了,照开封府现执行的买卖同罪,保不准他要被绞了。
这可不行!
这般想着,贾叔心里萌生了个邪佞的主意。
“大人,让我侄子去找回另一个童工吧,”贾叔说:“你如果不放心,叫你们的人跟着——来,侄儿,你先吊人出来,好好跟大人认个错。”
说着,他慌忙催扁头挪开墓碑,自己又从包子形状的墓地后拿出篮子和粗绳来,递给他。
扁头娴熟地把篮子扔下去,底下的青衫们先叫孩子们上去,一个篮子坐一个,上上下下二十六个来回,扁头的力气吃不消了,手掌里也磨烂了血泡,使不上劲,李元惜又怕坟里的青衫再受伤,便接过绳子,背靠着树干,叫雷照盯紧叔侄两不耍诈,自己卖力,把四个青衫一一吊了上来。
青衫里,数雷照伤得最重,一个新入街道司的、叫张仲老的从役伤得最轻。
“能打两拳不?”李元惜问他。
“能!”张仲老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李元惜便吩咐他去跟着扁头,把另一个童工带回来。
“你记着,”李元惜盯着扁头:“我没太多忍耐,你要是再敢动手脚,我拿你们叔侄的脑袋当球踢!”
扁头忙应了,贾叔又交代他几件事,扁头便去了。
青衫们都能相互照料,倒是孩子们,打露出地面的一刻起,真揪李元惜的心。他们一个个的,都只到她腰那般高,瘦骨伶仃的,骨头上包着张皮,穿衣仅仅能遮羞,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赤着脚,脚掌宽大又肥厚。
她拾起孩子们的手,小小年纪,掌心里已有厚厚的老茧。
除去拿小棍抽手掌,他们从未被人关切地捧起双手,因此,既害怕,又不自在,犹犹豫豫地抽回手,藏在背后,低头盯着脚趾头。只有胆大的,才敢小心抬眼,偷看李元惜。
“别怕,”李元惜安慰他们:“跟姐姐走,姐姐带你们进城,去报官。”
她照料着青衫们简单包扎自己的伤口,又各自挪出件衣物来给孩子们避寒,安排妥当时,路边有人喊着他们的名字,雷照慌忙爬起来,扯着嗓子大声回应:“师爷,在这,俺们在这儿呢!”
果真,是周天和带着两都青衫赶来了,谁也没料到夜游神号送肥去田庄会真出事,只是周天和多上了心,专门去介绍佣人的牙侩家里了解情况。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周天和一阵软磨硬泡,牙人便透露出自己知晓的情况:
贾家叔侄平日里就扣扣索索,种出的粮食敢在米里掺沙子,且粮铺必须买,不买就专去破坏人家的生意,不是好东西。他们只舍得赚钱不舍得花钱,五百亩田地仅有四头老黄牛耕地,且他家的确买过十一二岁的男孩,农忙的时候,七八岁的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