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牙人都清楚田庄买男孩是要做什么,认为是缺德事,不想经营这样的买卖罢了。
得了消息,周天和火速报官,又调了两都青衫,包下渡船,一起去乡间找寻过来。
所以,此番来的人里,也有开封府的当差捕头和四个衙役。
不一会儿,从役带着扁头和最后一个童工也回来了。衙役给叔侄两绑了绳押着。在回京的路上,雷照又把自己的英勇添油加醋地讲了番,可面对囚徒般的孩子们,众人都没心情玩笑。
“大人,此番还得再劳你和雷兄弟等人一同去开封府,好当堂向杜衍大人陈述经过。”捕头说道,李元惜也应了,她一一看过雷照和他的雷家班,大家都一身正气,只有那小从役,大约是无意,躲开了她的目光。
第八十七章:堂前证清白
李元惜第一次进开封府衙,是因侯明远火纵街道司,第二次进,是为手刃西夏奸细,第三次,周天和一纸诉状,状告贾家田庄买入被诱拐童工。
二十六名童工起初并不敢讲话,尽管杜衍分堂审问,将奴役他们的叔侄与他们分开,他们也仅是怯怯地观察四周,闷不吭声。
不得已,李元惜去叫了蛮伢过来。
蛮伢心存善意、开朗大方,又和他们差不多的年纪,多番劝说下,他们逐渐放松戒备,张口讲话。
他们来自天南地北,说着不同的方言,要听懂这些话颇费些功夫,且得到的消息也极令人心酸:多数孩子已不记得自己年龄几何,家住何处,家中何人,也即是,他们是从幼年时就被诱拐,几番转手,最后才到了贾家田庄做劳工。
杜衍试探地问了几件常识,无人能答得上来,他们不认识钱币,也不清楚报官是要做什么,反倒是人多让他们害怕。
杜衍看他们肚子饿,便叫衙役买办了些食物给他们吃,这些京城大街小巷见惯了的小食,他们却从未见过,更遑论吃过。
“那平时吃什么?”李元惜问,做着手势。
“糠饼。”孩子小声答。
所谓糠,是稻、麦等谷类脱下的壳,混点面粉,在手心里压成一个个饼,蒸熟就能吃,烘焙过后,更是能放好几天不坏。
提着野利黑屠的脑袋回返延州的路途中,李元惜曾在一户贫寒农家中吃过糠饼,巴掌大一块,既黑又糙,咬时牙口疼,咀嚼时舌头疼,吞咽时嗓子疼,吃下去肚子疼,平日里吃惯细粮,实是很难消化糠饼。她一个成年人如此,孩子们娇嫩的肠胃又如何不受折磨呢。
李元惜心痛不已,再看杜衍,他绷着满面肉,捏起惊堂木,奋力落下,又缓缓轻放,在孩子们面前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
他先遣衙役带孩子们去休息,接着立即升堂审问贾家叔侄。
人证物证皆在,杜大人铁面无私,贾家叔侄无可辩驳,按照宋律,拐卖二十七个孩子已属不赦之罪,买卖同刑,贾家叔侄应处绞刑,以正刑法、以戒后人。又因投掷石头、放恶狗伤人,性质十分恶劣,务必严惩。
但贾家叔侄拒不认罪。
“且慢,”贾叔突然挥手指向李元惜:仿佛一头恶犬,反咬回来:“大人以买卖同罪判我们叔侄绞刑,那么,李管勾当做什么处置?”
这倒是怪事!公堂内所有人都惊愕不已,杜衍向李元惜抱拳:“李管勾是捉拿你归案的大功之人,本尹答谢尚且不及,怎会处置!”
“杜大人好生糊涂,李管勾放着自己的粪肥不卖,反倒管起我的闲事,你不觉得意外吗?”
贾叔走到李元惜面前,褪下老实本分的田庄人的神色,抱着复仇的恶念发狠说道:“李管勾,咱俩家本可平安无事地相处,你卖你的肥,我种我的粮,各赚各的钱。偏偏你见我田庄使用童工做劳力,便想把街道司的烫手山芋丢给我。”
“街道司的烫手山芋?”李元惜不解:“你是指?”
“蛮伢!”
“什么?”雷照扑了上来,把贾叔从李元惜身前揪开,拎着他领口质问:“老东西,你嘴里长了毒瘤了,是不是?俺管勾光明磊落,啥时候向你卖蛮伢来着?”
“蛮伢是什么来头,杜衍大人的堂前,你们就不要再隐瞒了!光明磊落的李管勾,也是同我一样的买卖童工的腌臜!”
眼见着雷照的拳头要给贾叔送到面门前了,李元惜拦住他,公堂之上,切不可毁了公门青衫的形象名声,叫杜衍为难。
“你着什么急,听他怎么说。”
“可是大人……”
“身正不怕影子斜!”李元惜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