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衣坊只是间寻常衣坊,用料和染色都极为普通,边缘绣出的花色也并不出奇,却货真价实,是正合李元惜这个年纪的女子们穿的衣裳,朴实自然,而又凸显女性独有的气韵。
小左见了,讶地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二位看上去,似乎不大高兴啊。”
“没有不高兴,只是……”李元惜平常并不喜欢如此风格的女装,她看向小左,小左面色逐渐泛红,没顾得上想法朴素的姐姐,她有着自己的一套顾虑:“你们家大人怎么想的?和我家姐姐这……中间都不带谈的,直接送衣服呀?”
“谈……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随后,钱飞虎终于想通透了,原来本朝风俗,婚前一天,男方要送胭脂、凤冠、霞帔之类的给女方;女方要回送衣、帽之类的给男方。男女双方送衣物,已是十分亲密的示好。
心里纵使愿意这般承认,但孟良平的确没有亲密示好的明示,又见李元惜和小左都不大乐意,钱飞虎便连忙道歉:“怪我,怪我没有说明白,这衣服,不是为着那目的来的!大人说,今夜李管勾陪同长公主放河灯,是私事不是公事,再穿官衣就不妥了。”钱飞虎忙解释说。
“原来是这样!”小左松了口气:“我瞧着,水监大人也是个一根筋的脑袋,想着什么就做什么,和我家姐姐一个样儿。飞虎哥,咱们比他们多懂些人情世故,平时要明里暗里教着点。”
“教什么?我这还没说话,你两瞎嘀咕什么?”李元惜不高兴,是因为她的问题没解决——她并不喜欢如此风格的女装,从小到大,从未穿过。
“李管勾,你试试吧,我瞧着这身衣裳真适合你嘞。”钱飞虎说道。
小左边拿着衣裳往李元惜身上比对,边高兴地附和:“姐姐,你日日穿着官衣,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是哪家的公子哥呢,这下好了,总算是有点女人样了——飞虎哥,你回头告诉孟大人,姐姐收到衣服很喜欢,立即拿来试穿,很合身。”
“我有说这样的话吗?”李元惜拨开衣裳,钱飞虎满脸的笑立刻像被冻住了般,小左催他快去,暗地里给他使了眼色,那笑容才融化开,转身乐颠颠地去了。
“你净说些无聊的假话,这衣服太花哨,我不喜欢也不穿。”李元惜拉开衣柜,去找自己从延州进京时带来的衣服,但她捡一件,小左扔一件。
“这些衣服都很破旧老土了,去见长公主,长公主以为你故意埋汰她。你别忘了,第一次见公主前,杨总管怎么交代的?不要邋遢!”小左拖着长音、加重语气说道,伸手就来扒她身上穿的官衣:“你来试试,我倒觉得,孟大人眼光不错,你穿上一定很好看——你瞧,这般合身!”
小左手脚利落,很快就帮她换上了衣裳,前肩后肘都整理平整了,又拿来铜镜给她看。
这是一件窄薄的青黄罗衫,下衬白底小花的曳地长裙,大红腰带,配着浅石膏色的披帛。起初,李元惜只草草瞭了眼镜中的形象,心里却噗通噗通地打起鼓来。
的确,有些好看。
小左见了,愈发高兴:“姐姐从小到大,都是穿着裤子,鲜有穿裙子的时候,主君主母把你生得这般俊俏,你万不能辱没了这张好皮囊。”
“就你话多。”
李元惜埋怨,却不自主地在镜子前细看了自己的脸,衣服到位了,那发冠又显得不搭。
小左灿笑着,拿起梳子:“这才是我做丫鬟的本分呢——为你梳个好看的发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羡煞人。”
“又提丫鬟,”李元惜牵住她的手:“早说了,你我是姐妹,在这京城,是手足至亲。”
“是是是。”小左连声说道,忽然又做出副鬼脸:“可是,依我看,还有人比我更亲呢。姐姐,孟大人到底是变了,可终于对你上心了……”
“我看你又在讨打!”
姐妹两个闹着,不知觉间,天色已近暗沉,去洞天观接应长公主的时辰,也到了。
放河灯是祈禳盛事的最后一个步骤,李元惜带着青衫去时,洞元观数位道长已恭列观门前,长公主手擎一只小铜鹤,在杨总管的陪同下,聘聘袅袅地走出。她面容素净,神色从容,到了观外,见了李元惜,便抿唇微微一笑,向她走来,上下打量了她番,眼里尽是欣喜。
李元惜脸颊烧得通红,一时后悔换穿了衣裳,恐怕叫长公主误会,因此浑身的不自在。
她忙颔首抱拳,将孟良平送衣裳时答对的话照搬出来:“长公主安康——公主是邀李元惜去放河灯的,不是李管勾,是私事。今夜再穿官服,不妥。”
却见长公主灿笑:“你考虑地周到,我并不怪你。我是惊讶你女儿身的打扮,与之前英姿飒爽的那个李管勾判若两人。竟没叫我看出来你是如此漂亮的一人。”
“你且松开拳头,换个女子的万福。”杨总管说着,将浮尘倚在臂弯里,意欲教她,李元惜忙抢答:“我会做。”
话说着的功夫,便把右膝微微屈了些,若不是常年练功锻造出的平衡,这一下恐要将她闪在地上了。
杨总管自然不大满意,长公主忙打住这茬话题。
“元惜是飒爽惯了的人,筋骨硬着呢,不必苛求,容她慢慢来。”说罢,她平平稳稳地把铜鹤拿到李元惜面前,给她看铜鹤镂空的丹顶,李元惜细瞧去,里面竟燃着一小豆鲜红的火苗。
“这便是火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