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长公主!”李元惜喝道。
长公主除杨总管外,再无护卫,因此,杨总管第一时间冲上去保护的,自然是长公主。
她站在车帘前,一柄拂尘紧捏在手,双目炯炯向四周扫视。
原本是要做洒水开路任务的青衫,此时也在周天和的指挥下,懵懵懂懂地拼凑在长公主车架周边,权作肉墙。
“怎么回事?”长公主在里面问,杨总管催促李元惜上车,李元惜却看到了那个扔石子的人,竟是个孩童!
他朝她做个个鬼脸,躲进人群里,和其他几个小伙伴一起冲她吐舌头,嘴里还念叨着不知谁作的一首恶俗小谣。
“大宋西北飞马贼,十有八九羌蛮奴。烧杀抢虐饮人血,个个凶神罗刹相。
一朝进了东京城,妄想脱胎学做人。装模作样去鬼样,茹毛臭气难除尽。
农夫救蛇反被伤,养虎为患必食主。中原非汝落脚处,埋骨早回蛮荒地。”
早在李士彬祖辈,陕北西凉一带的羌人便应太宗皇帝之邀,脱去实权,卸去领地,千里迢迢进京,甘愿被中原王朝管束之时,京城便盛传专骂羌人的童谣,它们出自百姓的担忧和仇恨,故意将别的凶残部落生硬套在羌族身上。
事实上,自唐安史之乱、五代十国中原战事纷争,羌人却偏安一隅,将自己的领地治理得风调雨顺,就连投奔宋朝,也是为避免太祖太宗用兵征服,所做出的让步。
几十年来,留在西北的羌人分为两支,与中原亲近的李士彬一族非但没有滋扰中原,反倒遵从皇帝旨意,兢兢业业地戍边卫国,镇压另一支羌人不断南下的侵略行径,并源源不断地运送煤炭等物资进京,汉羌生意往来日渐频繁,这些童谣才逐渐从坊间消去。
如今,这些童谣不知最先从谁的口中而出,再次死灰复燃,李元惜明白,必然和宋夏战争脱离不了干系。
“大人,不过是些孩子信口开河,你别放心上。”周天和安慰道。
“我是羌人,除街道司知晓,我再未同外人讲过,他们如何知晓?”李元惜反问,青衫们听了,一个个面面相觑,讪讪地回应:“这……大人,当时咱们街道司上下有一百来张嘴,大家跟着干活的人,是抗夏名将李士彬的独女,这事怎么也够夸半辈子,谁能想到……”
消息在京城传得有多快,李元惜已经见识过了,她虽然心里酸涩,却难和孩童讲道理,便只能上了车来。
“你可憎恨这种以一概全的言论?”长公主意味深长地询问,李元惜没有刻意营造好人的习惯,有一说一,就是憎恨。
“就像童谣里唱的,延州人,十之八九和羌人脱离不了血脉联系。金明砦铁壁军,更是有着二十万羌人子弟。此番抗夏,虽然战败,但岂能被认作是罗刹鬼?我心知,这不过是某些人心怀恶意的言论,可街头巷尾地传播,不懂事的孩子不问青红皂白,也敢向不认识的羌人丢石头,那生活在京城的成千上万的羌人,境遇又是如何?”
长公主没料到,李元惜竟然在自己面前发这么大脾气,当下瞠愕半晌,慢慢回想,句句都是道理。她是个认理的人,随即拉开竹帘,嘱咐外面随行的杨总管,要记下这首童谣,她要在进宫时,说给哥哥听。
“我不如你本事大,我能做的,只有告状。”她不无认真地说道,李元惜已感激不尽,意欲替京城居住的羌人拜谢公主,被公主连忙制止,她小心翼翼地拿左臂的长袖遮挡铜鹤:“小心招风,灭了火种。”
今日,是为延州死难将士祈禳的最后一天,京城无风亦无尘,但青衫们都不敢有半分懈怠,他们饱含对边境死难将士的崇敬心情,将这豆灯火一路送至五丈河。
五丈河,蜿蜒去向的,是延州、是金明砦的方向。
在河岸码头,小左、周天和也带了一队青衫,特意来维持秩序,防止人潮拥挤,不慎坠河。
河边人潮熙攘,有勤快的商贩,摆着现成的河灯叫卖,也有巧妇人,别人要一朵,她扎一朵,做出来的河灯有荷花状的,有小船状的,有鲤鱼状的,纷繁复杂的造型,在她们灵巧的手指下,只一小会儿就能载着盏灯油下河。
也有专写书信的先生,摆着一张桌,伺候着笔墨纸砚,桌后是个抹着泪诉说的人。
周天和带着洒水的青衫先到,喧嚣的人群便立刻向他们聚拢,他们知道,长公主的青牛车也随即要到了。
牛车停靠后,百姓们欢呼雀跃,人潮已经沸腾起来,百姓们纷纷叫喊着“长公主到了”。
李元惜先行下车,她放眼看河,刚把目光投撒出去,小左就从人潮中跳跃而出,蹦到她身边,眼里闪着星光,手拢在嘴边,附在她耳边悄悄地告:“孟大人也来了。”
李元惜惊了跳,立刻放眼向四周打量,那高瘦的孟良平在人群中稳稳站着不动,却像是早就测算好了她第一眼会看到的地方,瞬间,四目相对。
“他来做什么?”她心下有些慌乱,扯拽了两下衣襟:“我穿他送的衣裳,又给他笑话我的名头。”
“笑你做什么?”小左嗔怪:“他要不来,凭咱街道司,怎么可能让一座码头空出两个时辰?且他要督促船工们清理河面垃圾呀。”
再去看孟良平,他已分开人流,走到近前。
他眼里多了些东西,看自己的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深沉和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