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惜清楚,能让孟良平如此谨慎小心,可见这人绝非泛泛之辈。当下她也屏息静气,全当自己不存在似的。
恰好今夜天公作美,月隐星藏,算是为匍匐在别家屋脊后的两人做了件大好事。
“正巧撞上了——平日里咱地垄周围都有人巡逻,可田大人少,还是被他钻了空子。他来时崽子们正往车上装菜,你知道,这菜须得在第二日早市之前送到城里,所以崽子们纵使生病了的,傍晚时候,也得出来帮忙。”老掌柜话说着,引着鬼进了后院,直往地窖走来。
这人比平常人长得高些,两道寿眉,一缕长须,鹤发童颜,身着藏青道袍,走路时步伐稳健,一看便知其内力深厚,再联系孟良平的举动,和他吹针杀人的招数,便知,此人武功不在两人之下。
李元惜意识到其中的棘手,这样的人杀雷照,不费吹灰之力。若真正想营救雷照,最妥善的办法也是趁他未出现时,打散一群乡民。
她不解,为何孟良平为何一定要等鬼出现?她心里盘算着,孟良平今夜伏在钱家田庄屋脊后的真正原因,在于这只鬼!
她顿时生起一股愠怒,恨恨地瞪了眼孟良平,如果他拿雷照做引蛇出洞的诱饵,那和漠视童工性命的钱家人,和吹针伪医等人贩,又有什么差别?
转而,她又想出种可能:斩草除根!
鬼不出现,街道司的威胁便一直都在!
孟良平为除掉街道司的威胁,故,在此守候鬼!
只是按照他的身份和脾性,不应是提前通报开封府,派人埋伏于此吗?
诸多疑问,在李元惜心里结成了个死结,她愤愤地瞪着白须老鬼,腰背里有些冰凉,扭头去看,原是一条草蛇蜿蜒在她身上,孟良平见了,不发声,伸手过去,引导蛇爬上自己的手臂,再放置别处,温柔放生。
让雷照做诱饵的行为太卑鄙,他应是做不出的。李元惜心想。
“我们家十三个小伙子把他折腾累了,才瞅中机会,把他踹进去。”老掌柜说着,朝老鬼拱了拱手:“鬼爷爷,我们钱家本事就这般大了。你要如何处置他,这里的人半个字都不会讲出去,只求你不要在钱家地盘上动手。”
“不在你家地盘动手,我怎么知道你们管得住自己的一张嘴?”老鬼不怒而声厉,老掌柜打了个寒颤,再要说什么,老鬼已经抓住窖口延伸出来的绳索,在手上缠了两圈,向外扯了两圈,雷照就在窖口露出了脑袋。
李元惜疼他,心里暗骂他没本事,次次都把自己搞成了血头狼。
雷照被五花大绑着,扔在地上,他挣扎着站起来,眦目欲裂,塞满破布的嘴含糊不清地朝钱家人怒骂着。
“又是你。”老鬼仿佛见到了老熟人,仰头大笑:“看来你家那位管勾,真不把你们放心上,收到见面礼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为我回礼。”
雷照是个火爆性子,哪听得挖苦管勾的话?他抵着头,像头牛般冲向老鬼,老鬼袖子一动,雷照便被扇到窖口边。
“行,我收礼了!”他举手,指间夹着一枚银针!
李元惜心跳戛然而止,孟良平仍死死按着她,目光却凌厉如箭,紧盯着老鬼,待李元惜冷静,收手摸向腕口缝制的暗兜,似也要摸出什么大杀器来。他两肩耸起,俨然如同即将捕杀猎物的猫!
见他如此,李元惜稍稍安心了些。孟良平功夫不差,定然不会叫雷照出事。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老鬼问。
钱家老掌柜害怕极了,生怕老鬼在自家地盘杀人,给自家惹来祸事,左劝右劝。突然间,李元惜余光见孟良平出了招,不待她反应,接连又出了一招,快到看不清影,且悄无声息,似乎连风也没察觉到他的动作!
他究竟做了什么?
再看那方才还说个不停的老掌柜,这会儿却消了声,话没了,动作也没了,僵在原地,半丝也不动弹。
李元惜看得瞠目结舌,老鬼手上银针已不见!
老掌柜死了!
死了自家的老祖宗,钱家人悲恸要哭,老鬼瞪过去一眼,他们便齐刷刷地息声,息不了的,自个儿捂着嘴,自个儿捂不严的,旁边的人帮他捂,总之是规规矩矩,恨不得全变成一口空气,就地消散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极端的恐惧中,包括雷照。
他小小地后退了一步,向着门口移动,老鬼看透了他的想法,提起绳头拽了拽,雷照便踉跄地向前扑来。
老鬼拍拍他的脸:“乖乖跟我走,我需把你做成一具好看的尸体。你要是敢逃,别怪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雷照不过是个平常百姓,喜好和人街头打两拳头,他哪里有机会直面如此阴狠之人?害怕属实正常,他双膝闪了下,立刻强迫自己站直。
老鬼驱使着他,走出钱家宅院,往那条黑黢黢的乡间土路上走去。
何止雷照,李元惜也一直捏着把汗,生怕他杀个措手不及,令她悔恨一生。
此时,老鬼出了门,她顾不得听钱家人缓缓释放的哭声,去催孟良平动身,才发现,按着她不动的孟良平,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混蛋!”她恨恨地骂道,这厮居然撂下自己先行去了。不过,心里惦记着当时孟良平的出招,便踩着房檐,细细寻找——真找到了!
原先雷照身后的那面土墙,在火把盈盈灯火的映衬下,可见露出墙的半枚铜钱。
钱家人哭得死去活来,哪里顾得上边缘角落的动静?何况李元惜身轻如燕,她悄声落地,从墙里抽出铜钱来,这枚铜钱边缘全被打磨成如犬牙般参差的锋刃,一枚横嵌入另一枚!
原来,孟良平当时出招是为打落银针去救雷照,后见银针是去杀老掌柜,立刻放出另一枚铜钱镖,强改了前一枚镖的速度,并将它打偏了方向!
速度和精准,都在老鬼之上!实力不可谓不恐怖!
李元惜收到铜钱镖,随即翻墙而出,奔着孟良平远走的路线狂追去。
老鬼步速快,孟良平却也有一身好功夫,追他不费力,出一二里地,老鬼停下脚步,朗声喝问:
“什么人?”
一只铜钱镖自孟良平指间飞出,齐刷刷地断掉老鬼一道寿眉,锋利的尖角割破左眼眼睑,血水瞬时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