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孟良平履约,李元惜心中痛快,见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打扮,又甚是失笑。她自是理解,孟良平故弄高调,实在是出于安全,不得不为之。
面上涂彩,他身为大宋水监的身份便不会暴露;押着老鬼从城外到内城,路程长远,难免不会被老鬼的同伙惹麻烦。这一路纷纷投以关注的百姓,是他保全自己的最好庇护。
众人议论纷纷中,两人已到面食摊前,食客自觉地往旁挪去,孟良平将老鬼往凳子上一按,正好坐在李元惜对面一桌。
“两位客官吃点什么?”掌柜客气地问,孟良平面无表情。
“两碗面就好。”
鉴于他二人过于奇怪,众人都期待他讲些什么,他却不讲话。老鬼也是嘴里塞着破布,灰心丧气地干瞪眼。
李元惜眼见着不远处,军巡铺的铺兵也看热闹似的望着他,时不时地还交头接耳交流几句。进了内城,尤其到了开封府周边地界,巡逻铺兵众多,但孟良平并未放松警惕。
天气阴沉,雨丝细比牛毛,被风吹得有一阵没一阵,面摊掌柜着手搭建雨棚,有人热心地上手帮忙,更多的继续听人讲那聊鸡斗狗的官司。新到的食客或过路的,对装扮奇异的孟良平两人,仍是好奇的紧。
李元惜便也学其他人,拿一双怪异的眼上下打量孟良平,佯装不识地问掌柜:
“那对儿干什么的?”
“不清楚。京城什么怪人都有,他们大约是演戏的吧。”掌柜说着,一手拿起斩马刀,另一手准备擦桌,没料到斩马刀沉重,掌柜不禁赞叹:“好刀!货真价实!”
“大人今日带刀上街,想必是要去养护吧?”
李元惜故作轻松,笑着取回刀:“怎么,掌柜有养护得好的匠人可推荐?”
“有的有的。”
两人说笑间,孟良平自然被撂到一旁,也并无人怀疑到李元惜身上去,由此,她便可光明正大地来旁观孟良平的交易。
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确定,有她这样一个拔掉贾家田庄的克星在场,孟良平期待做成的事,还有没有盼头。
没盼头,她就立时动手,先把罪大恶极的老鬼扔进开封府,后事再说!
其实,早在孟良平押人进京时,便有乞儿一路通风报信,消息通过他们脚下的一道道闸口,一条条暗渠,送往鬼樊楼。
白须白胡白道衣,凡在鬼樊楼做事的人,无不熟悉这身打扮,更不用说,能证明老鬼身份的卦幡亦被孟良平擎在手里。
这群通风报信的乞儿中,有个最精明,他只有一只残臂,却敢向孟良平问话,问的是“这个人好面熟,是不是白眉神庙前卜卦的,”得到肯定回答后,竟敢出手抢卦幡。
孟良平故意让他得了手,好使这卦幡做信物,令鬼樊楼接受事实——他们神通广大的老鬼被人生擒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向开封府走来的这一路上,尾随了多少街痞和乞儿,暗藏多少杀机,如今到了开封府地界上,这重暗流似的威胁仍不收敛,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在他疏忽之下,抢回老鬼,覆手为胜,掌控全局。
由此可知,老鬼在鬼樊楼,绝是举足轻重之人物。
自信坦然的面容下,孟良平纠结着,自己尚且难以自保,如何顾全李元惜?
他抬眼看去,李元惜稳稳地坐他对桌,斩马刀飒近手,手里却剥着白蒜。她轻松地向他抬了抬下巴,态度粗鲁蛮横:
“喂,你!”
他拿余光快速地扫瞭周围的环境,随后迎上李元惜。
“你干什么的?”李元惜问。
“为新出的戏赚噱头的。”孟良平佯装不情愿地答。
谜题解开,众人一阵恍然:“就知道的,是瓦舍来的戏子!”
有爱吹牛的,胡说自己从外城一路走来,见了三四个这身打扮和动作的。好像唯有这样,才能衬出他见多识广。
有人问谁家瓦舍,演的什么戏,孟良平便随便答了家异地的瓦舍名儿,告知演的是死囚脱险,卖票三百二十文。
“三百二十文?抢钱啦?”李元惜猛一拍桌,大呼小叫,指着孟良平身后:“你们说,三百二十文一场戏,你们愿意去看吗?”
这话刚出口,孟良平随即起身,长条板凳立时翘起,险些将坐另一侧的老鬼闪地上,他手指压着高翘的一头,引着凳子转个方位,再落座,如此,视野开阔,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方才走到他身后的两个小后生,两人都刻意将手藏在袖筒里,不由令人怀疑,他们都藏着见不了人的东西。如今,孟良平已经警觉,他们只好恨恨地扭头离开。
“不用专门让路,我与他们不认识,只是随便一指的。”李元惜对孟良平解释,这是说给外人听的,外人真被吸引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