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文!这么贵!戏是给相爷唱的吧?小哥,讲讲看,戏里有啥名头?”
食客们饶有兴趣地拉了凳子围坐过来,就等孟良平开讲呢,孟良平却摇摇头:“你们想知道,不妨去瓦舍看,听我一打杂的闲唠,唠不出什么。”
“给透露点嘛。”
“是,透露几句,谁演的,演啥的?”
“那我就讲几句。”孟良平顺水推舟,嘴上临时编造着故事,眼里不忘警惕周围的动静。不多时,一个熟悉的小人儿出现了!
残臂乞儿!
他满头大汗,显然是一路奔跑所致,却装作无所事事的模样,四处乞钱,最后,顺理成章地进了面摊。
“哥哥们,赏点小钱吧,家里瘫痪的娘亲嘱咐,今个儿一定要讨到买药钱,不然我就成孤儿了。”
这话的黑话,孟良平听得明白——这断臂乞儿是带着鬼樊楼的信儿来的,一定要带回老鬼,否则不会放过他。孟良平等着乞儿举着破碗,挨个儿向众食客乞了一圈,本以为他会直奔自己,没料到,乞儿见到李元惜,一张红热的小脸微微一僵。
“我不管你娘亲,你这断臂必须得勤换药。”李元惜说着,往腰间摸去——却是没带钱袋!
“出门着急,忘带了,你若是手脚勤快,就跑趟街道司,我给你找郎中,治你的断臂。”
孟良平抿嘴不作声,他敏锐地觉察到,乞儿对李元惜有种异样的态度,两人或许之前便认识。人心都是肉长的,李元惜待他真诚,可能就是乞儿对她另有态度的原因。
果不其然,乞儿张口就赶人,想把李元惜轰离这被鬼樊楼暗中包围着的是非之地。
他言辞咄咄,责怪李元惜虚假:
“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种人!舍不得施舍还要装善心!呸!你要真可怜我是个残疾孤儿,就该现在就去抓药给我!我断臂都发臭了,或许今晚就死了!你去啊!”
孟良平最怕的,是李元惜被他激起脾气,真去药铺,但这次,她只是红了一阵脸,随即便恢复正常。
掌柜正好为她端来新煮好的面,听乞儿这么骂街道司管勾,气得要轰走他,李元惜天生犟性子,她拾起筷子,开始往面里加盐醋:“你要这样说话,我便钉在这椅子上了!吃面不香吗?”
“好了,几文钱的不是,有什么可吵的?”孟良平装作不耐烦,分开围坐周边的人群,问乞儿饿不饿,顺势叫他到身边来,把自己的面给他推过去。
看着孟良平的时候,这乞儿一改对待李元惜时的恶毒,他大眼睛扑簌簌地,透着股机灵和狡猾的劲儿,俨然是个流窜江湖多年的老油子。
“谢哥哥。”
“只你一人吗?”孟良平问。
“家中有瘫痪的娘,来不了,只靠我乞讨,才能勉强温饱。”
其实,话里有话,孟良平问的,是有没有带人来?断臂乞儿回的,是只有自己来做谈判了。
李元惜尚且听不懂这些暗语,只记得上次乞儿不是这般介绍自己的。
“瘫痪的娘亲?你不是有个病着的弟弟吗?”她问,乞儿把头从孟良平的面碗里钻出来:“早死了。穷人家的孩子不长命!你闲得慌吗?街道司里没事了?”
“嘿,小子,注意说话!”掌柜提醒,乞儿满是不屑地背过身去,伸手戳了戳蔫头耷脑的老鬼,问孟良平:“我弟弟就是寒冬腊月的时候冻死的。今个儿天气有些阴冷,这家伙也不小年纪了,你总绑着他,不会冻死他?”
“做这行的,吃一分苦,赚一分钱。票卖出去,他自然能好生歇息。”孟良平针锋相对地答:“他几时能歇息,就看你手中的三百二十文了。”
话虽是递给乞儿的,却也有意说给李元惜听。他希望她记起早日自己曾讲给她听的那些话:京城的乞儿之所以多残疾,是因为残疾更能博人同情,叫人放松警惕。究竟谁让他们变成残疾?断臂乞儿又如何与残害被拐卖幼童的吹针伪医有所牵扯?
这些问题只是想想,隐约而现的牵连便叫人不寒而栗!
邻桌忽的一声轻响,原来是李元惜手里失了些气力,抓握的筷子一松,面条便滑落碗里,溅起些汤汁。面摊掌柜赶紧递去润湿的白棉布,好教她擦干净衣襟处沾染的油渍。
好端端的,拿捏筷子的手如何会松?她收拾残局时略是慌乱,不时偷偷打量乞儿两眼。
孟良平清楚,李元惜已经悟出断臂乞儿的来历了。她在心疼他吗?孟良平担心的是,鬼樊楼之所以会让一个无足轻重的乞儿来与他谈判,或许从开始,就抱有玉石俱焚的想法。这乞儿,很可能活不了了。
难道这一幕也要让李元惜看到吗?难道玉石俱焚,她也要参与进来一起焚吗?
走!
他给李元惜的暗示难以察觉,李元惜或许悟到了,或许没悟到,总之,她非但没有抽身离去,反而把放满筷子的竹筒放到近手旁,再次拾起筷子挑起面条。
她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