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战报到——”斥候喊着,勒马递上通行牌,守城将士验过,匆忙让行。
“看样子,不详。”看着斥候背影,一位守城兵说,另一位颇认同:“今晚不平静咯。”
宋夏多战争,以往大捷,来送战报的斥候都是趾高气扬的神色,见了守城兵,一副傲慢样,有的甚至还会揶揄他们两句,无非就是说他们是不会用刀、没杀过人的赝兵。而吃了败仗,斥候便是冷着脸,巴不得与守城兵无联系,甚至眼神都不会交汇。
守城兵与战场下来的斥候凭着这般默契,即使没看到战报,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斥候带着战报进入皇城,枢密使晏殊接了战报,不顾病态,急急送进宫内。
自金明砦大战后,仁宗皇帝对内侍早有交代,凡是兵戎大事,无论何时,务必要及时呈上。又有晏殊加紧催着,内侍只得叫醒睡梦中的赵祯。
“鄜延路都监黄德和报说,鄜延、环庆副都部署副总管刘平,经元昊智囊张元、吴昊暗中劝说,已叛宋投敌,引西夏十万兵马于三川口围歼我军,郭遵战死,石元孙被俘,黄德和拼死突围,前去救援延州的宋军一万余人全部折损于三川口!”
晏殊递上战报,“日下,夏军围困延州,准备攻城,延州危在旦夕!”
听了这话,仁宗再对着灯烛细看战报,心口一阵阵剜痛。
“延州如何?”
晏殊绝望地摇头:“官家,从前延州全靠金明砦守护,如今城内只有兵士二百人,且多是老弱!金明砦及三川口大战,正显示了我们对西夏已严重缺乏认知,元昊实非平章事所言之匪寇,乃虎狼之师。”
他顿了顿,痛心地垂下头颅:“三川口大败耗尽我军,延州恐怕不保。”
晏殊是仁宗倚重的老臣,朝廷多次变故,他都能辅佐皇帝平稳过渡,他若如此悲叹,形势必是九死一生。
仁宗走到挂壁的地图前,举灯细看,忽然想起个人物来:“钤辖卢守勤现在延州城中,他在保安军一战中颇有勇气,不知再可一战不?”
晏殊沉叹:“据臣所知,卢守勤见元昊十万大军声势浩大,便吓得号啕大哭、丑态百出。延州知州,老好人范雍和他谋划和西夏人议和,命令都监李康伯出城谈判。”
“范雍竟敢私下议和?”
“范雍本就怯懦,幸而李康伯忠义,当即拒绝,以死不受命。眼下,范雍和卢守勤只好继续坚守延州。官家,如今的延州城,若是坚守不出,尚有一线生机。”
形势十分不利,仁宗焦躁不安:“坚守不出,不是待毙羔羊吗?”
“臣尚有一策,恳请官家传范文正公和韩琦两位干将,以及平章事张士逊一同来商议。军务紧急,不容耽搁。”
“准,传召范仲淹和韩琦立即进宫。”仁宗准许,又对刘平倒戈投敌愤恨异常:“张元、吴昊本生于中原,受中原滋养,如今竟帮着蛮夷折我大将,伤我兵卒,掠我城池,可恨他们已经携家逃去西夏——然刘平绝难宽恕,立刻追捕刘平家眷,男女老幼,一并投狱下监!”
京城的青石街道上,范仲淹和韩琦的牛车点着灯盏,匆匆向皇城行进,而自拱宸门出的两百禁军,则带着大宋皇帝的圣旨,浩浩荡荡扑往坐落于外城的刘平家宅。睡梦中的家眷被惊扰,来不及细整衣冠,就被驱离房舍,清点人数和花名,确定尽数在内、无人逃脱,便立刻押赴大牢。
刘平家眷哪里想到如此变故?一路的哭啼和叫屈,惊扰了沿途房舍里的百姓,当日皇帝圣命,金字令牌遣刘平救急延州,今夜刘家竟遭如此劫难,其中原因不需细猜便能知晓。
五更早朝,待漏院嘈杂一片,有说延州城破的,有说刘平叛敌的,有提前开始商议对策的,甚至有人想出迁都洛阳的荒谬招数,孟良平听得不胜其烦,等皇帝传召时,前往延州的金字令牌已再次发出,仁宗、张士逊、晏殊、范仲淹、韩琦,五人定了大局。
孟良平思想着,水路将如何更快地运送后续兵员、粮草、衣物、兵器等,仁宗询问时,不至于全无对策。
但这次的驰援延州,仁宗并不考虑水路,反而在退朝后,邀他同上城楼,俯瞰一户人家的宅院。且,提到了李元惜。
李元惜辗转反侧,一夜没合眼,即使风吹窗纸,也要坐起来静待一会儿。她睡不着,搅扰地小左也不踏实,起身拿了衣物给她,赌气地催她:
“走,我陪你去都水监瞧瞧去。他要是不在,咱就上街去找,敲锣打鼓地去找!”
“你是生怕鬼樊楼怀疑不到他身上。”
“你还知道这个!”
小左故意将她一军。她并非不担心孟良平,其实,她也是闭着眼睛不做梦,空熬天亮。但李元惜这样紧张,只会让她更担心。
她牵起李元惜的手,坐身边柔声安慰着:“我的好姐姐,你放心,孟良平武功高强,对京城又很熟悉,脑瓜还好使,不会让自己被群街痞抓住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在京城,虽然身在官场,却不与其他官员来往,要是他有个好歹,日后街道司怕不好行事。”
说着,李元惜下床穿鞋,小左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张口闭口都是街道司,难道离了街道司,你就不能担心他?”
“不能!”李元惜干脆利落,手指戳着小左的脑门:“你这丫头,说了你多少遍,你就是放不下那点小九九。咱们进京是为做这街道司管勾的,若是做得好,还能为延州做些事。不是……”
“不是来给你招亲的。”小左抢过她的话头,嘀咕着:“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若不爱,我能强逼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