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霆点头:“杜衍那个老东西要捕的吹针伪医,是鬼樊楼的三当家,大家都称他老鬼。老鬼功夫了得,奈何遇上更厉害的对手,把他给亲自送到开封府门口,威胁鬼樊楼要咱丁家的秘密。呐,你偏袒的那个小野猫,最后关头帮了那混蛋,把老鬼送进开封府大牢里去了。事后,鬼樊楼才给爹透露消息。”
“爹什么意思?”
“想让你暗查那混蛋。你知道的,咱被鬼樊楼掌握的机密,不过是些祖产带来的牵扯,要不是爹害怕台谏官和政敌故意曲解,在官场上阴他,他才不交往鬼樊楼呢。如今的情况更糟糕,谁知道那混蛋是受谁的命,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拿走咱的机密,到时候朝堂上告一状,咱丁家少不了被贬谪流放。”
“爹的官位是用银子一步步捐来的,不靠祖产,还能靠什么!”孟良平佯装气愤,一掌用力拍在桌面上,他侧耳,屏风背后果然有轻微兵器摩擦的声响,他们全程警戒,所以才会对孟良平突如其来的大动作有反应。
丁霆与他埋怨一会儿,说话间,酒菜已经上齐了,但却添了一副碗筷,共三副。正在孟良平疑虑时,庭院里传来爽朗的笑声:“哈哈哈,众位,抱歉抱歉,小生来晚了。”
“不晚,玉相公请坐。”丁霆屁颠地迎上去,等孟良平见了来人面容,心下又一紧:这玉相公不是别人,正是那天鬼樊楼派来追杀他的人。
彼时,断臂乞儿小骡子故意引了磨镜的匠人进面摊,匠人身上挂着的许多铜镜叫孟良平发现了潜藏身后隐秘处,欲无声息地对他下手的书生,就是此刻的玉相公!又玉相公也曾在他扛着老鬼进开封府时一路追击,两人虽没动手,但身为习武之人,早记下对方的身形、步态。
“这位是?”他问。玉相公又是一阵大笑:“孟水监不认识我,我却见过你多次。你来鬼樊楼送财时,虽是手下接待,我却不得不暗中留意啊。”
“这位是鬼樊楼二当家,人称玉相公。”丁霆介绍。
孟良平明白,他赴的是鸿门宴。可以确定,丁家已经怀疑他,却没有证据可以确定劫走机密的人就是他,玉相公便是来拆穿他的。
尽管清楚他的来意,孟良平却依然得把自己当做局外人。
“玉相公是来请罪的吗?”他不高兴地问,玉相公一愣,万没想到孟良平先发制人。他将手中的折扇利落合住,向孟良平拱手:“惭愧惭愧,当时我就在他身后,却也未能抓住他。”
“丁家给鬼樊楼孝敬的银钱,是要封你们的嘴,同时也管好别有用心之徒的嘴,叫外人不找丁家的麻烦。现下,不仅没封住你们的嘴,且叫外人得了机密,鬼樊楼还有信誉可言吗?”说着,孟良平起身,质问丁霆:“我们三个碰面,爹知道吗?”
“爹……”丁霆慌乱地摇摇头:“哥,这事对爹打击挺大的,他老人家身体本就不好,而且,而且我不敢告诉爹,玉相公怀疑……”
他拖着长音,胆怯地向玉相公投去求助的眼神,孟良平对这个弟弟愈加失望,他追问:“怀疑什么?”
“怀疑那天是你掳走了老鬼。”丁霆尴尬地说着,见孟良平神情震愕,像是突然回过神似的,赶忙斟酒:“哥,我也不信,我就是怕这种疯言疯语传进爹耳朵,引起咱父子间的误会。玉相公说,他见过那人的背影,能根据背影、动作、步态再认出他来,而他之前见过哥哥你,总觉得有些相似,所以……”
他举起面前的酒碗:“哥,得罪之处,我先给你赔不是了!”
“万请孟兄理解鬼樊楼的苦衷,鬼樊楼必会竭力抓回这人,交由丁公处置,但之前,还请孟兄务必配合,以解除我心中困惑。”玉相公拱手说道,看似恭顺,一双贼眼却在孟良平身上打量个不停。
“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孟良平将外衫脱下,又待脱衣袍,丁霆知道他后背有伤,慌忙拦下,眼神中带着求饶的意味:“哥,脱到这里就够了,你别生气啊,我特地叫人做了你最喜欢的饭菜,咱们边吃边聊。”
孟良平鄙夷地斜睥玉相公:“不会影响玉相公你的判断吗?”
“折煞我了。”玉相公说着,再次展开折扇,坦然落座:“说实话,那人与孟兄姿态很像,但细观察孟兄,仍有些差异。”
不知是否错觉,说到这里时,孟良平眼见丁霆眉目垂下,似乎有些失望。他心里的凉意不断散溢,急于挣脱这个生死局。
“哦?哪里不同?”他淡淡地把杯中酒撒到地上,转而叫酒博士新上壶茶。丁霆不耐烦地挥手催着,酒博士才动身。
“那人肩胛更高些,脖颈更粗壮,这是练武之人常见的体态;他虽是右利手,却惯常左手小动作,而孟兄一举一动干净利落;起身时,那人会托一掌桌凳借力,想必有腰伤要顾忌,孟兄不需;另外,”玉相公笑笑:“孟兄双腿也不及那人长。”
“如此来说,我和你们要找的人差异很明显了。”孟良平说道,庆幸自己考虑周全,在押着老鬼进京前,他在肩胛处绑了布块,鞋底垫了足足三块厚实的鞋垫,致使他脚趾被迫屈在鞋里,又刻意隐藏了自己的习惯,拿别的行为掩护,所做如此,就是为防今日的状况。当然,也要感谢脸上的涂彩被水泼湿时,李元惜及时扑上去的面粉。
玉相公并不放弃:“不过,小弟有一事不明:我差人去向都水监打听,出事时,你并不在府衙中,你的亲信不知你去了何处。敢问,前日近晌午时,孟水监人在何处?”
“难不成孟某只能办公,不宜有私事?”
“还请告知是什么样的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