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的题量与乡试相同, 穆空青的答题节奏自然也是跟着乡试走。
只不过这答题的时间,却是与乡试时截然相反的。
夏日里答题誊抄,须得挑早晚凉爽的时候。
而冬日里, 则是要选在正午日头高照时。
旁的不提,所有誊抄的活计,都被穆空青将时间安排在了中午以及午后。
无论他身上穿了多少,用了什么法子御寒,这写字时的手指长时间暴露在外, 就总免不了受冻僵直。
手部被冻得僵直, 写出来的字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当今勤勉,在位数十年,也能称得一句明君。
会试的试卷, 尤其是在会试中名列前茅者的试卷, 大概率是会被呈至御前,由那位最高掌权者亲自过目的。
这也就意味着, 一旦字迹不过关, 就等同于是直接被踢出了会试夺魁的行列。
与之相对的, 若是有两份试卷的水平在伯仲之间,那么必然也是字迹更好的那份能占得上风。
穆空青这么多年坚持练字, 没有一日是落下的。
他这些年的勤勉, 自然也有回报。
穆空青自己擅长行书, 他的行书放眼天下兴许排不上名号, 但放在永嘉书院的学子中,却是自信可称数一数二的。
相对应的, 穆空青的那手馆阁体也是清俊大气, 工整中不失风骨。
他于字迹上本是能占优势的, 当然没有放弃这个优势的道理。
穆空青对自己能否在会试夺魁没个估量。
但穆空青不去刻意追求这会元之名, 却不代表他没有一争之心。
大家都是十年寒窗,他穆空青也是一路魁首考上来的,未必就比旁人差在哪儿了,万一呢?
于是乎,穆空青用一上午的时间,写完了两篇四书文的初稿。
又在午后阳光正好时,抓紧时间将那两篇修改誊抄。
在日头逐渐西落时,穆空青也作好了他的第三篇四书文的初稿。
眼见时候已经不算早了,穆空青便架起了炭盆。
茸茸暖意从那一小块橘色微光中漾开,穆空青将半罐水放在炭盆上,自己伸手暖了暖,借着最后一缕日光,将第三篇四书文修改完成。
冬日里天暗得早,穆空青今夜不准备誊抄,自然也没有点蜡烛。
穆空青借着炉中炭火的微光,将两块汤块放入陶罐。
穆空青只捡了三块木炭放入炭盆。
据他的预估,这三块木炭,恰是能燃上半个时辰左右。
他中午只简单吃了几块厚得宛若油饼的果蓖,为的便是省下些炭火,在他晚间入睡前再用。
此时点燃,又能煮汤饱腹,又能带来些许暖意,一举两得,半点也不浪费。
汤块入水,浓烈的香气蹿了出来。
只一眨眼,那香气便又被号房外的北风裹挟远去,散得无影无踪。
穆空青一碗羊汤下肚,暖意自食道向着四肢百骸蔓延开去,是他冷了一天之后,难得感到温暖的时候。
用完食水,陶炉中的炭火还有零星未灭。
穆空青本着不浪费的原则,直接将陶炉挪到了木板床下方。
棉被半铺半盖,再将身上的皮子脱下来,压在棉被上头。
狭窄的号房木板床上,本就没有让穆空青伸直双腿的余地,再加上一床棉被,位置就更是逼仄。
穆空青曲腿睡在号房中,只能勉强安慰自己这样刚好方便取暖。
第二日穆空青刚一清醒,便感受到了这份有些不同寻常的寒意。
他毫不犹豫地将炉火点上了。
哪怕有棉被和皮子在,也挡不住夜里呼啸的北风。
若非睡前那碗用辣椒水煮出的羊汤顶着,只怕他半夜就得被冻醒。
穆空青不好说是不是他的错觉。
同昨日比起来,穆空青总觉得……好像开始降温了。
穆空青起得早,此时距天明还有好一阵子。
穆空青烧上热水,稍作洗漱之后又用了一碗羊汤,这才觉得身子稍微暖了一些。
天虽然没亮,但穆空青觉得自己此刻神思格外清明,索性点了一只蜡烛,直接写起经义题来。
穆空青这一写,整个人就沉浸到了文章中。
直到一支蜡烛燃了大半,天边的太阳也探出了些许边角,穆空青的这篇经义初稿方才完成。
他放下笔,长舒了一口气。
陶罐中的水还有些许余温,穆空青给自己倒了一杯趁热饮下,原本有些僵硬的身体又随着这一杯热水下肚,重新恢复了温度。
天色渐明,考生们也陆续起身。
此时还是寒风刺骨,外头的动静也不小,穆空青索性便放下了笔墨,走出号房活动起来。
穆空青活动了一会,直到太阳高挂,温度开始回升,洗漱的考生也少了,考场中又恢复了安静,他才回到了号房中。
这头穆空青一回号房,他隔壁那考生便端来了一碗热水,说是谢过他昨日援手。
穆空青本想说自己现在不冷,让他自己留着暖暖。
可看那考生小心翼翼,似是生怕被拒绝的模样,穆空青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
“那便多谢了。”穆空青接过那碗热水一饮而尽,又同那考生施了一礼。
那考生松了口气,匆匆回礼之后便忙不迭地回了号房。
穆空青见他如释重负,好似被人吓到的模样一时无奈。
这人年岁不大,好歹也是个年轻举子,如今应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也不知是如何养成这般腼腆性子的。
不过叫这举子一碗热水送来,倒是给了穆空青些许作诗的灵感。
单单写雪景,自然很难写出什么花样来。
但若是写雪中送炭之情,倒是可以为诗作增色不少。
哪怕本届会试的主考官已经明着不在意诗作了,但能往好了写,自然没必要糊弄过去。
穆空青略一思索,作好了一篇五言八韵诗,却没急着修改誊抄。
他今日的主要任务还是经义。
至于这篇诗作,算是意外之喜,不宜因此花费太多时间,打乱自己原有的步调。
一上午的时间过去,穆空青的第二篇经义也已成型。
用过午膳,穆空青将昨日剩下的一篇四书文、已经写好的两篇经义统统誊抄上答卷之后,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将最后一篇经义的初稿也完成了。
而后天色渐暗,又是煮汤铺床一套流程。
这次穆空青可以确定,不是他的错觉,而是今日真的降温了。
昨夜穆空青好歹还能睡上一夜,今夜却是半夜就直接醒了过来。
号房外头的北风呼啸,呜呜声不绝于耳,宛若一群正欲择人而食的草原狼。
穆空青盘算了一下自己剩下的木炭,还是决定再燃上一根。
幽幽的炭火生起,小小的号房内也多了些许暖意。
穆空青将小陶炉放在了木板床下方,自己又切了一小块汤块,直接含在了口中。
辛辣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一股热意也由胃部蔓延开。
穆空青缩回棉被里合上双眼,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过第二日早起时,穆空青敏锐地察觉到,考场中隐隐飘起了一股汤药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