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哲就在身边,丈夫就在自己身边,徐慧下意识朝他看去,眸眼含泪,带着从未有过的狼狈和仓惶朝他看去,似乎想寻找一个依靠,却见他正神色迷离的注视着于丹青,眸光是那样深情,那样着迷,是她从未见过的专注和纯粹。</p>
眼泪突然倾泻而下,如同洪水冲闸,徐慧紧紧咬着唇瓣不让自己发出声响。杏裳一直看着她,见状皱了皱眉,顺着徐慧视线看过去,登时眼圈一红,心疼的低声喊,“娘娘。”</p>
这声轻唤,在静得落针可闻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响亮,众人纷纷将视线从于丹青或永显帝脸上移到杏裳主仆身上。</p>
“娘娘!”杏柔立马抓住徐慧裙摆,紧张大喊,“您怎么了?娘娘?!”</p>
徐慧突地闭紧了眼,泪珠从纤长的睫毛上成串往下坠,她也顾不得是否丢脸丢仪了,就那么站在那儿无声落泪,像个在茫茫人海走丢的小女孩般无助而悲伤。</p>
“爱妃?”楚云哲皱紧了眉头,过来握住徐慧手臂低声问,“你怎么了?”</p>
“爱妃?!”徐慧一下扑进他怀里,攥紧拳头用力捶打他厚实的胸膛,凄凄哭问,“爱——妃?你爱的究竟是哪个妃!眼里看着二皇子妃,心里却想着北境王妃,可对?可对?”</p>
楚云哲微愠,双臂垂在身侧,淡漠问道,“你一定要如此无理取闹?”</p>
“无理取闹?”徐慧轻声重复了一句,缓缓从他怀里退了出来,仰头望着他,痴笑问道,“是我无理取闹?都是我的错?呵呵!是我无理取闹是吧?好啊,我今日就无理取闹一次给你看。”</p>
“你要干什么?”楚云哲俊脸一沉,抓住徐慧胳膊将她拽到了前面,同时往右挪了一大步,健壮的身体将于丹青整个挡住,戒备而冷厉的盯着徐慧。</p>
于丹青眸色一黯,从楚云哲身后退开了,走到冰凝旁边静静站着。</p>
徐慧傻傻的凝望着楚云哲,好半晌后才抬袖捂住嘴癫狂大笑,笑得眼泪四溢,“真是,我的好夫君!”</p>
“够了!”永显帝猛地一拍几子,沉声大喝,“究竟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一个个的,伤疤还没好,就已忘了疼?!就这么点破事,闹腾了一夜!你们不嫌丢人,朕还嫌丢人!”</p>
众人大惊,纷纷从楚云哲这对怨偶身上转开视线,偷偷瞄向永显帝,只见,帝王的脸上尽是疲倦和厌烦,众人只愣了一下,便又悉数跪地请罪。</p>
陈皇后打量着杏裳的神情,斟酌一番后,温声说道,“皇上,保重龙体要紧。方才是臣妾思虑不周,不若,让杏裳丫头把话说完,事情原委解释清楚了,此事也就了了?”</p>
“她能解释什么?解释了一夜还没解释清楚,难道朕还要再陪她耗上一夜?”永显帝怒火正盛,对陈皇后脸色也不大好。</p>
陈皇后面上无光,讪讪的点了点头,“总归已经耽搁了一夜,不若,再给她两句话的时间,让臣妾问问她,砒霜究竟是她自作主张下的,还是徐氏指使,也算了却臣妾一桩心事。您看如何?”</p>
“有何好问?”永显帝怒道,“一介小小宫人,能从何处得来砒霜?你当砒霜是大米凉水?徐氏身为一宫主母,心思不正,行为不当,屡教不改,如此品行,如何管教下人?就算这砒霜不是她给杏裳,是杏裳偷窃而来,那她也不堪当此大任,宫中藏匿剧毒之药,还让宫人轻易窃取,宫人犯了滔天大罪,竟还敢大言不惭善待其家人!我楚氏皇家没有这样的媳妇!”</p>
话落,厅中登时响起阵阵抽气声。</p>
皇上这是,要废掉自己赐封的二皇子妃?</p>
“呵呵呵呵!”徐慧趴伏在地上痴痴直笑,笑罢,轻缓说道,“父皇,杏裳解释不清楚的事,请容儿臣禀奏。她与邹姑姑之言,是儿臣命令她说的,月季酥里的砒霜,也是儿臣亲自和在面粉里的,她一概不知情——”</p>
“娘娘!”杏裳突然扑到徐慧腿边,泪眼蒙蒙的望着她大喊,语调里满是自责和后悔,“对不起!娘娘!奴婢对不起您!”</p>
徐慧依旧埋着头,轻笑几声后,道,“此事与你无关,退开。”</p>
“不!娘娘!”杏裳不断的摇头,“奴婢死也不离开您!”</p>
“拖下去!”永显帝道。</p>
小全子连忙应声,过来拽着杏裳拖到了人群最外围。</p>
徐慧缓缓抬头看向永显帝,“父皇,所有的罪过,都是儿臣造成,与其他任何人无关,理当儿臣独自承受。儿臣自知罪不可赦,不敢妄求父皇恕罪,但求父皇念在儿臣主动招认的份上,饶了这丫头,饶了徐府满门,请别昭告天下,让徐府子孙无颜面对世人责难。”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头,定定的盯着永显帝,道,“儿臣恳求父皇恩准!”</p>
永显帝眸色暗沉的与她对视良久,忽而看向楚云哲,“老二,你怎么说?”</p>
楚云哲沉吟片刻,一撩袍跪下,“徐氏纵然劣迹斑斑,到底是您钦赐的皇子妃,儿臣恳请父皇赏她一个体面。”</p>
永显帝看了他一会儿,一扬手,“准了。明日午时,福万全将奖赏送去明通殿。”</p>
“多谢父皇恩典。”楚云哲磕头谢恩,面色并无多少异色。</p>
徐慧凄凉的笑了笑,“多谢父皇成全!”</p>
永显帝点点头,扫了众人一眼,站起身来,道,“时辰不早了,都散了吧。”</p>
众人将正中间的道儿让了出来,齐声高呼,“恭送皇上!”</p>
永显帝领着两个太监和两个大夫走后,杏裳和杏柔立马爬到徐慧身边,跪在她面前痛哭,“娘娘!”</p>
厅堂人多眼杂,两个丫头心有千言万语,却也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只不断的重复喊着这两字。</p>
折腾许久,陈皇后也确是累了,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朝大门走去。</p>
“母后请留步!”徐慧跪在地上,待她经过时,突然仰头望着她,喊住了她。</p>
陈皇后垂目寡淡的看着她,“本宫今日已经尽力。你放心,本宫知道该怎么做。”话落,扶着栗姑姑的手便往前走,被邹姑姑等一众凤坤宫下人簇拥着出了厅堂。</p>
一颗已经毫无用处的废棋,实在不值得她顶着浓浓困意与之厮磨蹉跎。</p>
徐慧望着门口的众星拱月,呵笑着瘫坐在地,世态炎凉,她又岂会不知?</p>
于丹青抿着唇角看了看她,吩咐丁兰,“夜风寒凉,备两台软轿,送二皇子和二皇子妃回去。”</p>
“且慢。”徐慧淡声道。</p>
“二皇嫂还有事?”于丹青道。</p>
徐慧示意杏柔扶她起来,整理好仪容和衣服后,端庄大气的看着她,“我想单独和你说会儿话。”</p>
楚云哲略显不耐,“这么晚了,先回去。”</p>
“轿子还没来,不是吗?”徐慧一直看着于丹青,冷淡应道。</p>
于丹青轻扯了一下唇角,“我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好说的,说也不过是相讥相杀,撕开对方伤口再撒盐。何必呢。”想到楚云逸的煎熬,眼神一软,轻声道,“人呐,若没喝那孟婆汤,兴许会带着前世的记忆投胎转世。与其带着满腹怨恨上路,生生世世被痛苦折磨,不如把最后的时光留给真正爱你的人,洗净所有冤屈怨念,带着平和上路,怀着幸福新生,做个内心温暖柔软的女子。”</p>
“丹青!”楚云哲心口一疼,蓦地上前两步握住于丹青手臂,低声安抚,“若你害怕带给你的是痛苦折磨,我不逼你。”</p>
于丹青略一晃神,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渐渐升起密密麻麻的寒意和愤怒,突然就有种放声大哭的冲动,为她对面那个爱而不得迷失心智的女子,为前世那个错付一生含恨而死的小姑娘,也为早逝的因爱入魔搭上一家性命的于锦华。</p>
“别怕,我在。”楚云哲心疼的看着她骤然泛红的眼眶,长臂一伸就要拥她入怀。</p>
“滚!”于丹青蓦然发狠,双手用力拍开他手臂,往后退了一大步,深吸一口凉气,忍住身上传来的剧痛,指着楚云哲厉声喝道,“你不配为人夫!她们瞎了眼才会为你葬送一生!痛苦也好,幸福也罢,这样的渣男,老子宁死不屑!”</p>
话落,一侧身,抬腿就朝居室走去。</p>
楚云哲双臂僵在空中,怔愣的看着于丹青消失在门口。</p>
婧霜等丫头终于回过神来,古怪的瞅了这对夫妇一眼,快步朝于丹青追去。</p>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厅堂沉寂的厅堂突然响起一道女子大笑声。</p>
“娘娘!”杏裳杏柔同时大喊,声音里充满哭腔。</p>
楚云哲脸色一沉,双拳握得咔擦作响,眯紧眸子转身看了徐慧几瞬,冷哼一声,拂袖离去,除了杏柔和杏裳,明通殿的其他下人见状,忙跟着走了出去。</p>
先前还热闹非凡的厅堂,转眼便只剩下徐慧主仆三人。</p>
徐慧笑得越发肆意张狂,眼泪成串的不断往下掉。</p>
“娘娘,求您别这样了!”杏裳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仰望着徐慧,泪如雨下,“都是奴婢的错!您别这样!您别怕啊,奴婢在,明日,明日午时,奴婢陪着您,奴婢下辈子还做您的婢女!奴婢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求您别笑了!”</p>
“瞎了眼。确实瞎了眼。呵呵。真是瞎了眼。”徐慧总算停住笑,垂着眼帘看向杏裳,“不,我费尽心思保下你的命,不是让你为我殉葬,而是要你,好好善待家人。”</p>
杏裳颔首,咬着嘴一个劲儿哭。</p>
丁兰领着两队侍卫抬着软轿走了进来,一扫屋内,心下微讶,朝徐慧伸手示意,“请。”</p>
徐慧冷淡瞥她一眼,扶着杏柔的手就朝外走去。</p>
丁兰无所谓的抬了抬眉,朝侍卫们一挥手,“正好,都回去歇着。”</p>
居室里,早已清理干净,除了残留的浅淡血腥气,基本看不出这里方才发生过惨烈的死伤。</p>
于丹青换好睡服,闭着眼趴在床上,仿若睡着。</p>
婧霜给她掖好被角,听着她时轻时重的呼吸声,保持俯身的姿势说道,“娘娘,您不必为徐慧难过,万般可怜,皆是缘于她的可恨。”</p>
“没有。”于丹青淡淡道,“去睡吧。不用守着我。今日大家辛苦了。”</p>
“娘娘言重。”婧霜抽身站好,放下帐幔,在床前站了一会儿,突然笑道,“今日有种尤为强烈的感觉,您天生就是为主子而生,为风影门而来。奴婢很享受与您并肩作战。”</p>
于丹青愣了愣,笑骂,“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江湖儿女,能动手则不动口,最是看不来这些口水仗。”顿了顿,嗤笑道,“尤其看不来今日这种自私丑恶的漫天谎言。”</p>
“您也看不来。”婧霜陈述。</p>
于丹青挑眉,透过朦胧的纱幔望着她笑,“婧霜姑娘,夜深了,要想畅谈人生哲学,我们改日再约?你的心灵鸡汤,自己喝了,姐不需要。”</p>
婧霜失笑,略一颔首,“您歇着吧,奴婢去喝鸡汤。”</p>
浓沉雾霭中,皇城宫门徐徐从里面拉开。新的一日,终于来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