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楚国的仕。”樊玶小心看着范山说,这是第一次她有求于范山。
“为何想入仕?”
“我不想深居宫中,一无所知,任人摆布。”
“胡闹,自古女子参政不合礼法,多被诟病,你还真能想!”范山轻声斥责:“楚国招待你的还不够好吗?反而想着入什么破仕,你可知道这世上的人要不是被逼无奈,有几个是想着入仕的。”
“师傅,我想查清当初偷袭我们,置我们于死地的人是谁,我想为樊国报仇,重振樊国。”
“你如果想知道,我们查清楚自会告诉你,何必入仕,你想为樊国报仇,那告诉为师,你如何报?”范山不快地问道。
“杀了他,让他祭我死去樊人的亡灵!”樊玶声色俱厉。
“哈哈哈……”范山笑了好久才停下来。
“师傅为什么笑。”樊玶没好气地说。
“幼稚。”范山笑累了扶着腰,严肃地说:“你杀过人吗?杀人不是那么简单的。”
“我可,可……可以学。”樊玶小声答道,她想到雪杀人的样子不由打了个寒颤,自己如果变得和她一样那得多讨厌啊。
“学?如果教你武功是为了杀人,我是不会教的。”范山背过手,认真回答道:“我记得当初你说是为了自保才习武,今日才说真话吗。”
“……”
“这世上的恩怨纷争没有休止,总有人舍弃内心的纯良以牙还牙。”
“师傅,你不明白,这样的仇恨是无法坐视不理的。”樊玶红着眼看着范山。
“我明白,但我不希望你为了仇恨改变自己,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不知道想要把你们斩尽杀绝的是什么人,若你牵扯进去,你将会树敌无数,成为众矢之的,凭你一己之力是对付不了千军万马的。”
“师傅,你知道想杀我们的人是谁?”樊玶直觉范山已经知道真凶了。
范山自知失言,他不应该对一个孩子说那么多:“大玶,这事就此作罢。”
“师傅,请您告诉我,想杀我们的人到底是谁?”樊玶不依不饶。
范山心中叫苦,楚国力保樊氏姐妹,不让她们再陷危险,若是樊玶仗着自己现在会一招半式作出冲动的行为,那么楚国真是前功尽弃。
范山甩开樊玶抓住他袖子上的手:“大玶,我们讲道理,就算你知道他是谁,你能作甚?我敢保证在你没干掉他之前你就被干掉了,你口口声声说要复国,敢问你让谁当樊国君主统领樊国?你自己吗?你这是做梦!你品性纯真,若是被仇恨冲昏头脑,干出一些有失仁德的事,你和你的仇人有什么区别,好生待在深宫受人保护不好吗?”范山讲的都是肺腑之言,自从收她为徒那刻起,便是要尽师责到死,他不仅是为了楚国考虑,更是因为他关心樊玶,惜才,不忍看她飞蛾扑火。
樊齐没有兄弟,也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就算哪天樊国有机会复国,合法的继承人却没有,樊国到头来还是会被诸侯们分割利用。范山的话无疑是给樊玶泼了冷水,她们根本毫无希望。
樊玶呆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范山拍了拍樊玶的肩膀:“别想了,朝堂如战场,不见兵刃,杀敌于无形中,能在朝堂上风生水起的大多是经验老辣之辈,你这天真的孩子陷进去岂不可惜。”
“难道我就什么都不做?我对不起死去的樊人。”樊玶压抑着胸中的痛楚。
“哎,对不起的是杀了他们的人,是陷你们于囹圄中的人,而不是你,你能好好活着才是他们最大的希望。”
樊玶捏紧的拳头不甘心地松开了。
院子响起了知了声,太阳把树影渐渐拉回了树根……
“时候不早了,该去吃饭了,吃饱了心情就会更好。”范山笑着对樊玶说。
“嗯。”
范山给雪使了个眼神,让她看好樊玶。
樊玶的脚刚要踏出门槛,问道。“师傅,你说被逼无奈才入仕,那么逼你的是什么?”
“我可不是被逼的,是我想在楚国推行自己的政见。”范山旷达地说道。
这也许就是范山的爱好吧,难怪他无法真正归隐林泉。
“是什么政见?”
“小丫头片子,刚才说别管朝政,转眼怎么又忘了,快回去吃饭!”
“哦——”
回去的路上。
雪能感觉到樊玶的脚步有了明显的变化,以前的脚步沉重且缓,现在的脚步轻盈且快,有的时候竟然听不见声音,她看了看樊玶,还如往常一般跟在她身边,她的心不由慌张起来。
用完午膳,樊玶急冲冲地找樊瑛:“瑛儿。”
“何事姐姐?”樊瑛正在榻前刺绣。
“师傅好像知道偷袭我们的凶手是谁了,但是他不告诉我,我想入仕查清一切的来龙去脉,可他没有答应,他不想让我参与朝政。”
樊瑛愣了愣,用袖掩嘴,笑道:“傻姐姐,那是当然的,就算我们要查清凶手,你也不能入仕啊,入仕是男人们干的事,我们女子日后只要嫁个好人家,以夫为纲,你的夫君也会帮你的,这不是君父一直教导我们的吗。”
“我知道,可我们连楚人救我们的意图都不知道,不知哪天就会被舍弃,与其日后依附他人,看人脸色,不如现在亲手了结。我们如今长居深宫,事事被人蒙在鼓里,养尊处优,只怕丁点志气仇恨都会消磨殆尽,就像是个傻子听凭他人操控,只有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安点心。”
“姐姐,我们只是普通女子,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们等待时机,审时度势,日后也能报仇雪恨,你就打消这个念头吧。”
“我们等要等到什么时候,你难道忘了路上经历的事吗……”
“姐姐,你别意气用事,我们偷偷查还不易打草惊蛇,你和范大夫说要入仕,锋芒毕露,说不定已经成为他人的眼中钉了。”
范山和樊瑛都反对樊玶入仕,不光是担心樊玶的安危,还因为天下的礼教。樊玶是个女子,身为女子是没有资格与男子共事的,若自己是男子,便可以正大光明入范山门下,为樊人报仇。
“我们就算坐着不动也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樊玶气愤地起身离席,妹妹也不赞同她的做法,日复一日地囚禁在冷宫,没有作为,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雪。”樊玶大喝一声。
“在。”雪从一旁的角落出来应道。
“你来教我凫水。”现在只有让自己一直努力才可以平静心神。
她们来到后院的池塘,黑亮嶙峋的假山错落分布在池塘里。
“玶姑娘,你抓着我的手,头埋下去,身体自然就会浮起来了。”雪在岸上抓着樊玶的手。
“我,我怎么感觉我要……沉下去了,啊……”樊玶胆战心惊地说,头慢慢埋进水里,不停地蹬腿,身子略微上浮。
雪怕她出事,索性也跳进水里托着她,两人在水里游了半个时辰才上岸。
“我还是不会游……”樊玶喘着粗气说。
“凫水没有那么快学会的,还需要多练习。”
“你帮我取些衣物过来。”
“诺。”
院子里只剩下樊玶一个人,她看着雪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立马扎进水里,宛如游鱼,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能如此快学会凫水。
她迅速朝着一座假山游去,山下竟然有个窟窿,与外界相通,这是刚才练习凫水发现的,她仔细确认后返回岸上,如果她想逃出去便可通过这里。
楚宫广场上,樊玶和雪一前一后地走着,与以往不同,这一次雪根本听不到身后樊玶的气息,渐渐地,连樊玶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她不由往身后看了看,宫人三三两两漫步着,杏黄的衣裳随着楚腰摆动飘荡起伏,犹如纷飞的蝴蝶,一瞬间乱了她的心。
樊玶不见了。
宫墙的一头,身着杏黄宫装的女子等待着一旁的男子,男子一身青碧宽袍,如竹般颀长,他支开周围的宫人兵卒,转头对女子说道:“樊姑娘,这忙我帮不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原来樊玶路上看到熊酌的队伍,便甩开雪跟了上去。
“如果你劝我师傅让我入仕,他可能会听的,请你帮帮我。”
“樊姑娘,我理解你族人被害想要报仇,但入仕绝无可能,自古以来女子涉政多是乱政已成为世人之见,就算其中有才能杰出者,在这里,楚王也不会同意的。”熊酌认真地说道。
“我女扮男装可以吧。”
“……”
“入仕后我定会报恩的。”
熊酌摇了摇头:“樊姑娘,能在楚入仕的人皆是为了楚国,而你并不是,我不能帮你。”
熊酌正要拂袖而去,樊玶迫不得已,手上一扯道:“这是你母妃的香囊吧。”
“你。”
樊玶头一回威胁别人,底气不足地吊着石青色的香囊,上面绣着一只凤鸟,朴素却做工精细:“帮我我就还给你。”
“樊姑娘真是……童心未泯。”说完,熊酌转身离开。
“等等,你回来!”樊玶追了过去:“你,你就不在意这香囊吗?”
上次在容华汤熊酌还特意以拿香囊为借口帮了她们,想必这香囊对他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楚国招贤纳才什么时候是由一个香囊决定的。”
吊在半空的香囊慢慢垂了下来:“那我不入仕,你能帮我离开冷宫吗?”
“不能。”
“那上次为什么帮我?”
“上次是上次,我还有事,我会请人送姑娘回去的。”
樊玶攥紧了香囊,她从来没有求过人,可在这里却放下尊严求人两次,都没有人愿意帮她,她终究是孤立无援的。
“这个还给你。”樊玶将香囊还给熊酌。
熊酌有点意外,没想到这女子还是个明事理的,他接过香囊,抬眼看到的一双含着泪,红彤彤的双眼,倔强而不服,他莫名有些心软:“你之后怎么办?”
“和你有关系吗?”
热烈的太阳在两人脸上洒下一层白光,两人相对无言,蝉鸣愈发刺耳。
樊玶扭头就走,别人的帮助是看在情分,她和熊酌毫无人情可言,他不帮忙也在情理之中,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只不过丢了的自尊拾不起来了。
“等会。”熊酌叫住了樊玶:“我不能帮你入仕,但我没说不帮你报仇。”
樊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熊酌,眼睛还是红的。
“你假扮我的奴婢,随我出入,如何?”
熊酌此计并不是出于对樊玶的同情,刚才的心软一瞬而过,他想到了很大的隐患,楚国处心积虑隐藏樊氏姐妹,派了得力的雪监视樊玶,可她能够顺利躲开雪的监视逃出来,其练武进展已远远超乎范山和雪的意料,今后内力也会越来越纯厚,易被发现,不如先不让她练武,自己亲自监视她。
“为何是奴婢?”
“我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女子,不是奴婢,难道是玩乐的美姬?”
熊酌身为王子,处理的事务应该不少,奴婢至少可以随他出行,探查情况,总比关在冷宫里强。樊玶脸面有点挂不住,才刚刚翻脸,这时候就答应他,未免太没骨气了,可难道近在咫尺的机会就要放过吗:“嗯……好,那可否让我妹妹也假扮你的奴婢?”樊瑛比自己聪明,若她在身边就多些主意。
“樊姑娘,我把你带出冷宫已经是破例了,如果你还要提别的要求,那么我什么都帮不了。”据他所知,樊瑛都在冷宫里读书,不会武功,没有惹是生非,性子比樊玶文静多了,还是在冷宫照看比较妥当。
“那我去和她告别总可以吧。”樊玶想着能逃一个是一个,自己在外面也好救出樊瑛。
“可以,但你现在得等范山接你回去,不能一个人行动。”
“……好。”
不一会儿范山来了,他热得满头大汗,顾不上和樊玶说话,急冲冲地直奔一旁的熊酌。樊玶离得太远没有听见二人的谈话,他们仿佛商谈大事一般,熊酌一脸严肃,范山一脸惆怅,谈了好久才谈完。
樊玶在阳光下干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范山送走熊酌。
“师傅,他和你说什么了,怎么那么久?”
“小兔崽子你还问得出来!还不是你偷跑了,害得雪到处找你,我也急死了!”范山气得满脸通红,不停用袖子扇风。
“你们要是不监视我,别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我至于这样吗,我什么都不懂,可不就要查清楚嘛!”
“你别为难你师傅,这事我一人说了不算,王子酌已经答应你出了冷宫,你别再惹什么事端了。”
“我都没惹什么事端。”
“还有,为师暂时不教你武功了。”
“什么?!为什么?是王子酌说的吗?”武功是樊玶目前最依赖的技能,何况得知自己体内有两种内力,如果不能习武,岂不是暴殄自己。
“为师也很想教你武功,你是百年难得遇见的武学胚子,为师巴不得你早日成才,可国事家事不能两全,武功我们以后再学,《混元心法》在你身上吧?”
“不在,在冷宫。”
“无妨,到时候你交给雪。”
真是狠心啊……“师傅,我不练武,出了冷宫受人欺负怎么办?”樊玶可怜兮兮地望着范山,就像狗找主人要骨头。
范山扶着额头:“我的小祖宗嘿,在楚宫没人敢欺负你的,我保证!再说了,你知道你的武功现在有多厉害吗?……”范山欲言又止,怕说出来樊玶逞能又惹事,立马顾左右而言他:“喂兵大哥,你今年娶妻了吗?……”
樊玶看着范山表演:“好啦,我不问啦,我回去了。”
范山松了一口气,自己嘴快的毛病该改改了:“明日依旧来武堂,我带你去甘泉宫,那是王子酌的寝宫。”
冷宫中,奴婢们收拾着樊玶的衣物,进进出出。
“姐姐,为何你可以出去,我不能出去?”樊瑛不解地问道。
“可能王子酌嫌我提的要求太多了吧。”
“姐姐,你不会是有事瞒着我吧?”
“怎么可能,我也想让你和我一起走,可王子酌不让,你放心,我出去以后一定想办法把你救出来!”樊玶坚定地说,终于有一天她也能帮助妹妹了。
“可他为何让你假扮他的奴婢?”
“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我也不知道。”
樊瑛狐疑地表情一闪而过,开玩笑地说:“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